所有的一切,他每天在腦海中一遍一遍問自己。
他們為什麼會死?
他為什麼活著?甚至還能使用梁七的能力?
學院裡的人為什麼提起這件事,都對他報以複雜的目光?
是不是……就是他做的?
片刻後,他閉了閉眼,將所有的情緒收斂至心底。
【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隻要找到真相,找到那個領域,就還有機會逆轉時間。】
青年用力地攥住了筆,最後幾個字甚至在紙上留下了極為濃厚的墨漬。
他遙遙望向海麵,表情依舊沒有一絲波瀾。
唯有顏璐知道,這一切都是表象。
她恍惚中想到,與其說現在的卡修變得那麼乖是因為失憶,倒不如說,他是在害怕。
害怕如曾經那樣出格的自己,再次對旁人造成傷害。
現在的他,再也沒有陪著一起瘋的同伴、沒有可以陪他一起掃尾道歉的搭檔了……
房間內的時鐘一格一格走過,在即將到達十一點時,卡修卻突然如夢初醒。
他猛地拽過記事本,翻回前一頁、再前一頁……最後在今天的那頁最後淩亂地寫上一個時間。
23:00!
哢嚓!時針恰如其分指向11的位置!
“呃——!”
剛才握著筆寫字的青年突然爆發出一聲難以壓抑的呻|吟,他捂著頭,從椅子上滑落下來。
筆記本被另一隻手死死拽住,青年整個人像是極度應激狀態的動物,脊背拱起,將頭埋在自己腿彎中。
他的袖子隨著他的動作蹭上了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一道的疤痕。
兔子飯桶極為熟練地攀上他的肩頭,用柔軟的頭頂一下一下蹭著自己的主人。
仿佛在夢境中都給她給予著保護。
顏璐瞬間被彈出了卡修體內,轉換成第三視角,但那一瞬間的疼痛,還是令她臉色煞白。
“卡修!”她下意識想去扶,然而卻隻觸碰到了空氣。
猶如上次的夢境那般,她是個旁觀者,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青年瀕臨崩潰。
無力感席卷全身,顏璐咬緊了下唇,目光卻在觸及空中時微微一頓。
卡修放在床頭櫃上的藍色熏香,此刻逸散出淺藍色的霧氣,那霧氣彌漫房間,卻更多朝捂著頭的卡修飄去。
後者身上也有一種黑氣,與藍霧接觸,像是油入水般發出滋滋的聲音,而後節節敗退。
顏璐的腦海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藍霧是什麼東西,但卻也看得出來,這給卡修帶來了痛苦。
下一秒。
頭頂的燈仿佛閃爍了一瞬。
卡修落在地上的影子悄然變幻,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後,他穿著棕色的風衣,一縷小辮落在肩頭。
那人緩緩蹲下來,試探性地搭上卡修的肩膀。
他身上的黑氣更加濃厚,與藍霧間的攻防愈發激烈,最終逼得藍霧節節敗退,以自身在卡修周圍形成了一個保護圈。
黑發青年顫抖的力道漸輕,他閉著眼,似乎陷入了短暫的昏迷。
看著這一幕,顏璐驟然鬆了口氣,她恨恨地瞪了熏香一眼,心道那個叫玉雙的怎麼能不靠譜到這種程度!
這是毒藥吧!
等她出去,一定要告狀!!
不過這個人到底是——
“平安,來。”
蹲在卡修肩膀上的兔子豎起耳朵,在看到含笑的青年朝它張開手時,雀躍地跳到他的懷裡。
顏璐的精神一振,邱秋跟她說的話在腦海中過了一遍,能讓卡修的兔子那麼親近的人,隻有一個。
他難道沒死?!
“又肥了,你還真以為自己叫飯桶啊?可彆把卡修兒口袋裡的零嘴全吃了——他現在可不一定記得給你補貨。”
梁七顛了顛兔子的分量,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
“明明當初說養到送走你就換其他動物,結果倒是好,主任的花花草草被你霍霍個遍,現在成精了倒是反倒送走我這個主人,不過卡修兒……”
他頓了頓。
“什麼時候你能說話了,幫我告訴他,不是他的錯。”
兔子蠕動著它的三瓣嘴,一臉無辜。
時間仿佛在此刻凝固了。
梁七最終隻是垂下眼眸,歎息一聲,拎著兔子耳朵,指著那個香薰:“去,把那個破玩意兒拿到衛生間倒馬桶裡。”
兔子:“?”
顏璐:“?”
這是一隻兔子能乾的事情嗎?
“看我做什麼?”梁七理直氣壯地道,“爸爸我現在走不開,卡修兒還得我護著呢。”
顏璐敢用他爹那逝去的高定西裝發誓,她從一隻兔子臉上看到了“無語”和“嫌棄”。
但下一刻,卡修低哼了一聲,梁七仿佛是即將被發現的田螺姑娘,慌張神色閃過,暗罵一聲瞬間消失。
原本被拎在半空中、突然自由落體的兔子:“!!!”
“嘰!”兔子尖叫。
在顏璐心臟驟停的那刻,兔子落入了青年溫暖的臂彎。
“乖點,沒事彆跳那麼高。”黑發青年悶咳兩聲,坐在地上,他茫然地看著周圍,像是在找什麼。
最終垂著眼睫,看向手中的記事本。
“第一頁……”
還在滲著冷汗的手指將記事本挑到最前,在他閱讀第一行字時,
顏璐又再次共情了卡修的情緒。
仿佛被一隻大手捂住了口鼻,無數尖刺從血管中紮出,疼得窒息。
更像有隻惡蟲鑽入了腦海,瘋狂地啃食著過去那些鮮活嬉鬨的記憶。
連帶著顏璐也窺見了那燦爛的一角——
有著綠眼睛的青年像是黑貓一般,慵懶地搭著搭檔的肩膀,手中的手術刀如蝴蝶般飛舞跳躍。
他的搭檔穿的衣服不太合身,露出了勁瘦的腰——但本人卻毫不在意,甚至為了讓青年搭著更舒服,斜了個角度,露得更多了。
紮著雙馬尾少女很矮,被這抹足以令人流鼻血的肉色晃到了眼睛。
她咬牙切齒地摘一叢樹葉往他褲腰裡插,試圖擋住這抹風光。
走在最前麵的少年笑點很低,時不時因為後方傳來的一些沒營養的話笑彎了腰。
好幾次險些把用來遮蔽身形的道具,給砸到地上。
落在最後麵的情侶攜著手,男人從懷裡拿出一枚楓葉編的戒指,悄悄地戴在少女的手上,少女紅著臉,輕輕吻了他一口。
而這一切,統統化作一行字。
【他們都死了,隻有你活著。】
已經過去了……多少年?
他現在又是誰?又在哪?
於是本子又翻回到之後的頁碼,黑發青年坐在地上,以極快的速度閱讀完畢。
從頭到尾,他的臉上都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平靜、自然,正如他被直播出來的那幾個夜晚。
顏璐蹲在地上,眼淚簌簌地落下來,她像是一隻小狗一樣嗷嗚嗷嗚地嚎著,用儘一切辦法來緩解這種窒悶。
好難過啊……
難過得她想要將心掏出來丟掉來緩解,為什麼卡修還能平靜得跟無事發生一樣?
她終於明白那時在直播間裡看的,卡修躲在角落裡翻記事本的意思了。
但她怎麼也沒到,表麵的平靜並非不疼,而是麻木。
在顏璐眼淚嘩嘩流的時候,卡修已經站起來,拿起衣服去浴室洗澡洗漱了。
等他披散著濕漉漉的頭發,抱著兔子坐在床沿時,顏璐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
頓時,她哭得更傷心了。
“彆人給的東西,彆亂碰。”
見兔子用腦殼頂著香薰,卡修揪著它的後頸皮,摟到自己懷裡。
他沉吟著:“這是驅除詭異的香薰,如果有人大範圍派發的話,說明船上肯定會發生什麼事。”
顏璐的手都摸到香薰旁邊了,雖然碰不到,她也想試試,但聽到卡修的話——
“啥?這玩意兒還是驅除詭異的?”她嚇了一跳。
那剛剛她看到的跟藍霧打起來的是什麼?
卡修必然回答不了她的疑問。
青年沒有吹頭發,隻是抱著兔子和記事本坐在床邊,任由水珠落到衣服上、被子上。
“時間又縮短了。”他喃喃道,“這樣下去……我還能記住什麼?”
兔子蹬著腿,還想撲向香薰。
卡修一邊想事情,一邊死死地鎖著它的喉。
顏璐蹲在他腿邊,陷入了沉默。
“算了,這次不管怎麼樣也得找到真相。”
卡修歎了口氣,擼著兔子:“到時候把你送給誰好?”
氣急敗壞的兔子用屁股對著它。
卡修無奈一笑,蒼白疲倦的眉眼舒展開,在朦朧的燈光下,頗有一種霧裡看花的美。
他一直沒去吹頭發,而是將兔子往口袋裡一揣,就直接關燈休息。
顏璐傻著站在旁邊,憋了半天,也氣急到跺腳:“我媽說過!不吹頭發睡覺會頭疼的!”
但精疲力儘的青年顯然不打算回應——那藍霧在潛移默化地消耗著他的精力。
顏璐雖然對這些事情了解不深,但也不是傻子。
既然卡修知道這個香薰對詭異有效,那麼他周圍被針對的氣息是什麼?
他又為什麼執意將這個放在床頭?
“……他就是個傻子,你說對吧?”
不知何時出現,坐在卡修床邊的青年低聲說道,嚇了顏璐一跳。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對方應該在跟兔子講話。
“梁七。”她期期艾艾地道,“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知道找到真相會死,那哥救你不就白救了?”
梁七置若罔聞,他坐在床邊,望著卡修不安定地睡顏,磨了磨牙,想要揪臉的手蠢蠢欲動,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舍得做。
“做個好夢……”
沉重的黑氣將藍霧隔絕在外,青年垂眸而坐,溫柔可靠,像是一副安靜的畫。
就這樣,顏璐看著他,他看著卡修,直到太陽初升,海麵鎏金。
當第一縷陽光灑入房間,身影淺淡的青年如童話中的小美人魚般消散。
……
“小璐,起床上學了!”
靠,為什麼她還要上學啊……
顏璐艱難爬起來,看著被她哭濕的枕頭,又雙叒叕想要再哭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