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掀起了風浪, 但在碩大的船體麵前毫無威脅,隻能拍打著船壁,發出不甘的嘩嘩聲。
房間內的三人對立而站, 氣氛沉凝。
“如果……我說如果, 梁七他一直在呢?”
半晌,於天和打破了寂靜。
他冷肅地問:“你們有什麼辦法嗎?”
——終於說到這兒了!
得蓮金綠色的眼眸睜大,很好地體現了訝然,完全看不出他內心“快點說趕著下班”的催促。
他斷然地道:“這不可能!”
“但事實如此。”於天和深吸一口氣, 刨除一切個人情感因素, 將他所知道的內容全部複述出來。
“……我開始懷疑是詭異鳩占鵲巢, 隱藏在卡修身邊, 但現在看, 能那麼不計代價幫助他的, 彆無他人。”
就是梁七。
當時在滿堂村, 還悄悄救了玉雙和靜靜, 甚至給他們場外指導的——隨身老爺爺。
於天和的語氣有些苦澀, 得蓮察覺到他的情緒,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不要把情感寄托在彆人身上。”粉發青年半闔著眼, 意味不明地道, “這代表你一開始就輸了。”
於天和怔了怔, 歎了口氣:“我知道。”
但如果沒有卡修,他現在還在白沙市老老實實當小隊長呢,哪會被曙光高層青睞。
“……這隻是我選擇的機遇。”他緩緩說, 語氣輕得像是在催眠,“我不會讓他為難。”
得蓮微微一笑:“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們跟學院的人僅保持合作關係。”
“其他的想法,什麼都不要有。”
他濃密且長的眼睫, 很好蓋住了眼中的情緒,讓人將注意力放在他認真的話語上。
“我們是一群走在末途上的偏執者——
從來沒有退路,也不會有未來。”
……
青年說罷,沒等兩人反應,抬手一擋,兀自走到窗邊。
他手中的蛇形鏈戒又發出光芒,一道光屏在他的麵前展開。
兩人上次在學院中見過的教導主任塞恩斯·錫德裡克,出現在光屏對麵。
與上次穿著的正裝不同,賽恩斯穿著一身緊致的戰鬥服,麵容冷峻,正直起身。
他戴著黑色的皮質手套,伸出的手指壓著末端還在往地上滴血的短鞭。
依稀能看到他的身後是滿地的怪物屍體,男人站在黑暗中央,鉛灰色的眼中沒有任何感情波動。
“……”
被教導主任支配的恐懼感又雙叒叕出現了!
於天和跟陸天站在玄關處,大氣也沒敢喘。
見原本在他們麵前矜貴強勢的得蓮,此刻也是收斂了鋒芒,乖巧得像是一隻小貓咪。
也不知是用了什麼道具,明明在一個房間裡,他們卻連一點交談聲也聽不見。
隻能看見隨著得蓮的敘述,賽恩斯的臉色越來越陰沉,那尖銳的殺意隔了一層他們都能感受到。
很快,他們短暫的交流結束,粉發青年走到他們身邊,笑了笑:“怎麼?被我們主任嚇到了?”
陸天垂下頭,嘴角繃緊,顯然笑不出來。
“你知道我們在擔心什麼。”
“你們太緊張了。”得蓮拆開耳邊有些淩亂的小辮,靈巧地重新編著。
他的語氣恢複了漫不經心的從容。
“世界上沒有絕對確定的事情,就像是在賭博,0.0001%的概率也會有人下注,區彆是這代價能不能承受起。”
“主任說,這並非沒有前例。”
得蓮嗤笑一聲,眼神冰冷下來:“上一任死而複生,並且與那不可知物沾染上關係的,名為——”
“路希。”
“轟隆!”天際仿佛響起了一聲悶雷,常人無法觀測的波動在這兩字出口的瞬間,抵達至某個地方。
浩瀚無垠的某處空間,銀月投下目光。
德侖茲號最底層的倉庫中,一個少年突然從昏迷中驚醒,他蜷縮著抽搐的身體,竭力捂住通達大腦的囈語。
而遠在丹江市的銀發青年,則是端起酒杯,遙遙朝天際一敬。
他笑容直率,柔軟溫煦得像是悲天憫人的聖子,偏偏眼神嘲諷,透露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惡劣。
係統悄無聲息地出現。
它收斂了不正經,語氣乾練:[玩家,以德侖茲號為中心,整片海域的汙染值都在上升!]
係統:[檢測到邪神碎片痕跡,且波動大於上次滿堂村碰到的那片。]
[啊,跟我想的差不多。]玩家輕輕一笑。
[路希的名字,也會引來邪神的注視……就比他本人搞大事的程度,稍微輕那麼一點。]
[畢竟,在上個遊戲回合中,路希告訴邪神唯一的真話,就是他的名字。]
滿口謊言的信徒,用唯一真實的姓名做套,換取了神的信任,這也成為除了他的身體外,與神唯一的聯係錨點。
因此,在未知真相之前,出於直覺的謹慎,
路希這個馬甲出現至今,玩家就從未對外說過他的真名。
現在來看,確實效果拔群。
——有種渣了彆人還卷錢跑路,結果被追著要債的美感。
係統:[不現在去收碎片嗎?]
玩家:[暫時不用,等今晚的拍賣會。]
係統似懂非懂:[那為什麼要把真名告訴他們啊?如果他們亂喊……]
[不會。]
玩家悠悠道:[等他們察覺到這裡汙染值上升,“路希”這個名字,他們反倒會更加嚴實地幫我護著。]
將路希與邪神的關係暴露出來,一方麵是讓曙光去調查聯係,把路希跟請神會扯在一起。
上次在學院裡開會,楚在洲隻告訴了他們“請神會召喚邪神,引起靈氣複蘇”的事情。
他們還不知道路希也有摻和。
但現在再看,兩方都是□□徒、還都在丹江市搞事,沒關係誰信?
以後不管路希乾了啥,曙光絕對會記一份到請神會身上。
玩家承認,這是在報複“請神會搞人體實驗,結果鍋扣在路希身上”的那件事。
他就是這麼記仇:D。
另一方麵,如果以後存在邪神碎片的領域,隻要路希等相關角色出現,曙光就會默認去找學院幫忙。
畢竟摻和邪神的領域……
卡修的前車之鑒,還擺在這呢。
完全拿捏了的玩家笑得蔫壞。
係統聽完玩家的小九九,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呆滯狀態的曙光二人組。
一環扣一環,九轉十八彎。
他們的麵前是一個又一個連綿不絕的坑,而他們不管怎麼走,都走不出楚在洲的套路。
慘,真的慘。
連底褲都被算計得乾乾淨淨了!
……
在聽到得蓮口中的名字時,一種難以言喻的被窺視感陡然而生。
兩人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於天和周身火焰燃起,卻在下一刻瞬間熄滅。
在那異能使用的一瞬間,他驀然察覺到經脈的乾澀。
他的汙染值飆高了許多。
“路——”陸天嗓子乾啞,半晌還是沒將他的全名說出來,“竟然與他有關!”
“怪不得上次他想帶走卡修!”他淩亂地喃喃著,“不可名狀之物……請神會……”
路叛變學院,是成為了祂的信徒?
在滿堂村裡,路曾經嘲諷銀朱,說他們找不到靈氣複蘇的真相——想必那時,他就已經知曉了“祂”和請神會的存在,並選擇了叛變。
之後便是學院調查得知真相,並開會告訴了他們曙光……
一切都串起來了!
“汙染值升高了。”
於天和深呼吸,他扶著牆,深深地望著得蓮:“你為什麼直接把他的名字說出來?”
得蓮笑了幾聲,兩指夾著一張撲克牌。
他姿態優雅,像是回到了他最熟悉的領域:“下注有風險。”
“主任判斷解開卡修記憶的方式,是讓他再次見到梁七。”
“隻有見到他,卡修才會產生力量歸還的念頭,隻要異能消失,他自然就會恢複記憶——”
這是他們一開始就知曉的事情,所以梁七隱藏在暗處,隻有偶爾救人的時候會出現。
陸天陰沉著臉:“然後他就會記起不該記的東西,這不是最初的死路嗎?”
“但現在,汙染值升高了——詭異以汙染值為力量。”
得蓮微微前傾,眼中含著些笑意。
“已經成為詭異的梁七,收獲搭檔返還的能量、並再次獲得增幅。”
“他的實力不會比死前的弱,該怎麼做選擇——那是他的問題。”
“這次時間充足,我可以配合他,將卡修記憶裡,不該存在的東西全都剔除,還一個你們完好無損的卡修先生回來。”
兩人聽著他的駭俗發言,臉色都驚白了一個度。
“而且,這對你們不是更有利嗎?”得蓮眨眨眼睛。
“那樣卡修跟你們的關係就能跟近一步了。”
粉發青年的笑容弧度很漂亮,像是坐在幕後操控著牌桌、引誘著人走向深淵的莊家。
兩人一時分不清得蓮到底是在說真話還是在開玩笑。
……這樣,不就等於把所有的壓力轉移到梁七身上,再讓他清醒地為搭檔犧牲一次嗎?
“你確定?”陸天的尾音都有些顫抖。
“我不會違規。”得蓮收回笑意,他十指交叉抵在下顎處,平靜地敘述著,“這是我最大的退讓。”
他金綠色的眼眸在某個角度瞳孔變得豎長,像是蛇一般,顯得冷血無情。
“校規明確規定,不允許在自身有餘力解決的情況下,放過詭異。”
他道:“我從沒忘記過我的責任。”
“哪怕那是你的同伴?”
得蓮的語氣不變:“我們有更多同伴死在詭異手中。”
“……”
見兩人還想說什麼,得蓮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手放在了門把手上。
“我的目標是審查卡修,至於你們——”他微微側過頭,“請自便。”
“哢噠。”
房門被關上。
陸天像是卸掉了全身的力氣,蹲坐在地上,他將手胡亂地插進頭發裡,嘟囔著罵:“瘋子!一個個的全是瘋子!”
“這得蓮看著理智,瘋起來也沒見得比那些姓路的姓梁的差啊!”
於天和蹲在他旁邊,一時無言。
與學院的人多次打交道,他發現得蓮說的確實沒錯。
中央異能學院裡所有的人,都從未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他們是為了彆人的家園而拚儘全力的理想主義者,更是一群瘋狂沒有退路的殉道者。
“怎麼辦?”於天和疲倦地道,“如果我們去找梁七,他估計會按得蓮的做法來。”
“但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或者跟卡修說明情況,勸他放棄——好像也隻是飲鴆止渴。”
要怎麼找破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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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七:我好慘啊。』
『卡修:我好慘啊。』
『路希:嗚嗚,我也好慘啊,全世界都知道我渣神了。(抹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