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認識梁七的不多, 但也絕對不少。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卡修曾經的搭檔,卻從來沒有見過兩人真正同框過。
早在幾年前,一場沒由來的生死, 就徹底將他們劃在了兩個邊界。
隻是另一種執念,又將他們重新又短暫地聚在一起。
梁七的身形較正常人來說, 還是過於單薄, 仿佛隻需要一陣風輕輕一吹, 便能徹底消散在黑暗裡。
得蓮提供的熏香, 對詭異有極強的傷害, 更彆說梁七為了護住卡修, 一晚上都沒離開。
“這真是……”陸天苦笑著喃喃道,“命運弄人啊。”
他們兜兜轉轉,幾番努力,最終卻依舊不可避免地滑向這個結局。
他們見卡修像是渾身過電般僵在原地,任由手中的刀刃被一點點抽走。
卡修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沒有絲毫猶豫,以致於脖子上還是留下了一道血痕, 殷紅灼眼。
他冷靜地開口:“幻覺?”
“你猜猜呢?”
他身後的人聲音不穩, 卻依舊笑吟吟著:“轉頭捅我一刀看看?”
平日裡殺伐果斷的青年, 連頭都沒回。
他靜靜站著,任由身後的人搭著,眉眼微垂,顯得茫然又委屈。
梁七看不見他的表情, 自顧自說:“平安那沒用的家夥, 讓它辦點小事兒都做不到,早知道當初就該燉了,大補!”
似乎聽見了主人的聲音, 卡修的風衣口袋動了動,一隻毛絨絨的腦袋竭力從中探了出來。
“嘰!”兔子急了還會抗議呢。
平安借著卡修的兜起跳,就想往上竄,卻被梁七提住了後頸,攬在了自己肩上。
它是一隻很好看的兔子,毛絨絨的,眼睛周圍還有一圈極濃的黑眼線。
它安心且熟練地找到青年的頸窩蹲著,瓣嘴蠕動,啃著梁七的一縷頭發。
梁七的手背輕柔地蹭過卡修的脖頸,抹去他微微外滲的血。
“疼嗎?”
“嗯。”
梁七幾不可聞地呼出了一口氣,異能的微光閃爍,像是點點螢火蟲包圍了卡修。
幾秒內,卡修身上的傷勢便全然愈合,連汙染都降了回去。
唯有使用異能的人身形更模糊了。
時間門逆流,時間門逆流……
這是能逆轉生死的能力,對當事人來說,卻是最大的悲劇。
他能逆轉所有人的生死,除了自己。
但也正因如此,每個人都無法從心底升起任何僥幸,認為現在這個局麵,能以一個完美的方式收場。
那是童話,童話隻會給人帶來希冀之下的殘忍。
“你不回頭看看麼?”
“不。”
卡修的回答很快,不假思索,沒有任何猶豫。
他望著船上狼狽的眾人,語氣冷靜:“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
“……你還真是長大了。”梁七短促地笑了一聲。
他突然沉聲喊:“得蓮!”
所有人條件反射朝落在欄杆上的粉發青年看去。
與此同時,梁七的動作未斷,在瞬息間門打暈了卡修。
“喂——!”陸天的聲音卡在聲帶裡。
隻見梁七攬著卡修的脖頸,將他輕輕放到了地上,旋即掰開了後者緊攥成拳的手。
眾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之前明明被逆流恢複過的手心,此刻又是鮮血淋漓一片。
梁七呼出一口氣,抬眸朝眾人眨了眨眼睛,促狹一笑:“他好能忍,是不是?”
是。
眾人啞然。
卡修的精神汙染是常年日益累計的,並不是短暫的時間門逆流就能解決的問題。
他對詭異的執念已然成了瘋魔,但他又是那麼聰明。
那麼在麵對早已死去、並且沒有複活希望的搭檔,他所能做的,隻有不去看、不去想,將所有的情緒都壓抑於自身,不露絲毫端倪。
又或許隻是想逃避。
“梁七。”得蓮冷冷地道,“幾年不見你,還是那麼討厭。”
梁七蹲在地上,仰頭笑眯眯地道:“彼此彼此,幾年不見,你還完修教學樓的學分了嗎?”
兩人之間門劍拔弩張,像是天敵對上,彼此橫眉豎眼怎麼都看著難受。
區彆隻是得蓮表現了出來,而梁七怎麼看都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得蓮深吸一口氣:“我以為你真不打算出來。”
梁七的笑容微微收斂,旋即又不經意地挼了把兔子,幽怨地道:“還不是你的香薰,把我害得好慘。”
“明明可以直接拿掉,卻為了瞞著卡修乾放著,該說你們搭檔情深還是你腦子有包?”
得蓮簡直想要翻白眼,但因為那行為過於不優雅,最終隻化作冷冷的嘲諷。
梁七笑嘻嘻著,裝傻。
“敘舊就到此為止吧,說說你的計劃。”
他像是擼貓一樣,有一下沒一下撫著卡修的頭發,將平整的頭發折騰成一團亂草。
“回溯。”得蓮言簡意賅地道,“他不願意回學校,你看著辦。”
“不回學校啊……”梁七嘴角笑意輕鬆,“在外麵交些新朋友,有助於心態保持年輕,這很好啊。”
那雙顯得多情而浪漫的桃花眼掃過曙光眾人,柔和得不可思議。
目光所望之人都不由得側頭避開,隻覺得那蘊含著無數情緒的眼神,燙的驚人。
不容易從惡心中緩過勁來的彈幕,又再一次被暴擊了:
【我是誰我在哪?為什麼淩晨兩點我在這嗷嗷哭???】
【額啊啊啊,家人們誰懂啊,剛粉上的牆頭已經死了(呼吸機)】
【我懂(疲憊)就是這種痞氣但靠譜的浪子形象,踏嗎的長我心巴上了。】
【嗚嗚嗚梁七,梁七,這名字沒取好啊,取個什麼龍傲天楚霸天的主角名兒就死不了了啊!】
【啊啊啊!雅宴區!原來是梁七的異能嗎?我就說怎麼會一個人有複數的異能。】
【時間門逆流,這異能真的牛逼,跟閻王搶活兒,學院你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我不知道的。】
【《搭檔死後,他的異能還在保護我》,這是什麼嗑生嗑死的血糖。(神誌不清)】
【樂,梁七不是一直在當背後靈嗎?四舍五入他們同居貼貼了好久(震聲)】
【我嗑的cp原地be,明明連崽都有了!!】
【這兔子叫平安?地獄笑話……】
【喂喂,你們是不是哭太早了,這還沒be吧?隻要梁七把卡修的記憶再倒退一些,回到最開始的狀態,不就行了嗎?】
【橋豆麻袋,前麵他們是不是了,卡修記性很差就是上次的記憶倒流整的?】
【麻了,信息量太大,等到時候大佬複盤吧。】
【不過前麵說的對,梁七把時間門逆流一下不就行了,大不了以後不見麵當筆友唄。】
【草,莫名看出了守活寡的滋味?】
【這破路都能開??】
……
不同於彈幕網友的一知半解,於天和等人知道這件事情並沒有解法。
或者說,對自私的人而言,萬物皆可解,但隻要心有牽掛,弱點就無可避免。
從梁七出現後,就一直沉默的小隊長緩緩撐牆站起來。
他站在陰影中,與梁七的目光對上。
於天和不得不承認,梁七確實是一個看著就能讓人覺得安心的形象,怪不得玉雙會成天念叨“七哥”。
他是一個合格的搭檔,也是一個合格的戰士。
但站在卡修朋友的角度,於天和還是靜靜地問了一句:“不打算告訴他嗎?”
再次清除卡修的相關記憶——不告訴他嗎?
時間門凝固著,良久梁七微微一動,他站起身。
“我不想讓他為難。”
青年的話音還是帶著笑的,那雙桃花眼滿是溫柔的無奈:“這隻是一個很簡單的填空題。”
“我們始終是學院的一員。”
前進、戰鬥、犧牲、永不後退。
他們沒有選擇,他們所填的答案,隻有一個。
於天和的喉嚨哽住了,像是有一大團棉花塞入聲帶,被澆了伏特加帶著火,燙得驚人。
他從梁七和一旁默認的得蓮眼中,都看出了同一種信念。
彈幕所說的沒錯,隻要梁七逆轉卡修一個人的時間門,他不需要花費多少能量。
但這是一艘船。
幾千人。
所以那個保全自己的選項,自始至終沒被他們考慮過。
哪怕選擇的後果痛徹心扉。
“反倒是於隊長,以後我家卡修兒拜托你多多照顧了。”
梁七短促地笑了聲,將趴在肩上的兔子薅下來,隨手往於天和懷裡一拋。
後者手忙腳亂接住,覺得那柔軟的毛格外硌手。
“嘰!”被薅痛的兔子下意識叫了一聲,但乖乖窩在於天和懷裡不動,用黑溜溜的眼睛望著成年人們。
“得蓮。”梁七回首,滿是笑意地招呼著自己的同學,“好久沒合作了。”
得蓮輕輕地用鼻音哼了聲:“你們這些禍害……”
“這次罰卡修兒輕點哈,我的學分都給你。”
“滾吧,你的身份都被吊銷了。”
“那就欠著,下輩子還。”
得蓮沒有回答,他眼尾的那抹金色的鱗片愈發灼眼,手中那團罩著結界的微光閃爍。
籠罩著整艘德侖茲號郵輪的淡粉色結界,也隨著他的動作頻閃,像是有呼吸的活物。
眾人察覺到周身的汙染值又漸漸開始升高。
但這次升高的速度,遠比上次猝不及防的緩慢。
梁七單手插兜,迎著海風,任由衣角被濕潤的水汽浸濕。
他原本較卡修更深的綠眸,此刻轉變為一片純黑,眼白與瞳孔混在一起,看著妖異滲人。
但他漫不經心的笑容卻依舊安定,把危險隱藏得很好。
屬於汙染的黑氣縈繞於周身,被他一點點吸收。
但這一切,都溫柔地繞過了昏迷的卡修。
得蓮短促地笑了聲,笑意不達眼底:“怎麼?還想賴著?卡修身上的異能,不打算收回了嗎?”
“這點夠了吧?”梁七拽了拽自己的小辮,搞怪地道,“我家卡修兒要是傷了,半夜偷偷掉眼淚,可憐得我都想掀棺材板呢。”
“隨便你,出事自己擔。”得蓮的表情更冷了,他往後又挪了些距離,將嫌棄表現得淋漓儘致。
梁七吹了聲口哨,眉目舒展開:“分鐘。”
天上的陰雲愈發濃厚,沉沉的仿佛會墜下來,卡修安靜地躺在他的身後,沒有刮到一點風。
兩人平日的位置似乎換了過來,似乎又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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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從頭沉默到尾,此刻像是終於看不下去了。
他轉頭對呆愣的曙光眾道:“走走走,離他們遠點。”
“要是你們汙染值突破了某個節點,時間門回溯指不定都回不下去!”
他走到安十遇旁邊,氣哼哼地踢了踢他小腿:“喂!還醒著麼?”
“安十初到底被你搞哪去了?這破地方沉個海,撈都撈不回來!”
安十遇悶哼一聲,從半昏迷的狀態醒來。
他的治愈異能此刻被“替換”走了,觸手鑽入體內的疼痛錐心。
他嗤笑一聲:“那就沉了吧。”
“那你沒事竄出來背刺卡修乾嘛?他惹你了?”江陵臉色難看地磨了磨牙。
“還是說想念學院的禁閉室了?”
“關你屁事!”安十遇言簡意賅,態度明確。
氣得江陵又原地跺腳,最終揪住自己濃密的黑發,擋在眼前,徹底眼不見為淨。
玉衡眉目複雜:“你明明不討厭十初,為什麼這麼對他?”
“不需要理由。”安十遇冷淡地道,他微微仰起下巴,“我是他的家主,他本該就任由我處置。”
玉衡:“哈?”
不是,你們學院還有這種奇怪的play嗎?
江陵讀出了她的表情,咬牙切齒地道:“那是他們到學院之前的私事!”
玉衡恍然,似乎是有個說法,中央異能學院的眾人都來自不同的世界。
這不是還有個幻想種生物得蓮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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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的意識分散開,分辨操控著馬甲們行動。
楚在洲的意識在騰挪間門,悄然到了安十遇這裡。
[任務還沒顯示完成……我就知道這詭異沒那麼容易死。]
早在上船前兩個月,德倫茲號郵輪的隨機任務就觸發了。
一共有兩個。
第一:找尋德侖茲號郵輪的真相,解決詭異。
第二:收集可能存在的邪神碎片。
德侖茲號郵輪的真相很簡單:與多個組織合作,拍賣道具及稀缺人體;配合詭異販賣身份……從頭到尾就不是個好地方。
而邪神碎片——
楚在洲徹底看清楚了。
邪神碎片隻是融入路騫體內,路騫本身還是人,隻是身體被異化了。
之後讓他去見見路希,應該就能把碎片給拐出來。
這也算是圓了路騫的夢。
那隻小狼崽子做夢都沒想到,他一開始就在玩家的手掌心。
早早被拿捏了。
那麼剩下的就隻有“消滅詭異”。
詭異的本體確實被得蓮給消滅,連核心都被掏了。
但楚在洲看著詭異跟章魚似的本體,就覺得有貓膩。
眾所周知,章魚有九個大腦、個心臟,斷腕並不代表死亡。
甚至在危險來臨時,它還會主動斷腕來吸引捕獵者的注意力,以此逃生。
係統道:[安十遇的肚子裡還有一根觸手,把這個也給滅了就行了嗎?]
楚在洲輕飄飄地道:[你覺得杜若雪會把命脈,交給一個她恨不得殺之後快的人?]
係統:[額,不會。]
楚在洲微微一笑:[那會是誰呢?]
誰是杜若雪放不下的心魔?
——楚鷺。
真可笑啊,連詭異都自詡有著真感情。
那毫無波瀾的他,到底是什麼呢?楚在洲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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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的家主,他本該就任由我處置。”
在安十遇說出,這在新時代社會格外炸裂言論、引起玉衡的瞳孔地震時,栗發少年扶著牆,從拐角走過來。
“咳咳,阿遇,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安十初不僅是一個人來的,旁邊還跟著一個穿著紅裙的女人。
“——!”眾人紛紛一驚。
玉衡注意到,原本半靠在牆邊的安十遇臉色猛地一白,不由自主地彎下腰。
“你……”他喘著氣,冷汗自額上滴落,死死看著安十初,“你怎麼出來的!”
“這個嗎?”少年看著乖巧綿軟,卻從身後掏出一截徹底變形扭曲的鐵鏈,丟在地上。
“咣!”沉重的鎖鏈落地,看著那戰損的模樣,令人不由得起一身雞皮疙瘩。
“阿遇。”安十初的眼中還蘊著層薄薄的淚,仿佛隨時都會弱唧唧地哭出來,偏偏周身的氣息卻格外詭譎。
他輕輕喚道:“家主。”
“把你懷裡的東西交給我。”
“……”安十遇卻沒動,仔細看能發現,他的臉色格外差勁,他死死捂著自己的腹部,任由血水一滴滴落在地上。
“我不想欠你。”他咬牙顫聲道,“我不想欠你!”
“我受夠了安十初!”他低吼道,手伸誰伸入腹部,“憑什麼我受傷會反饋到你身上!憑什麼我隻能治療我自己!”
“憑什麼你要承擔詛咒!”
“彆——!”安十初突然臉色一變。
少年懷裡的那截腕觸被激活,卻在電光火石間門選擇背刺,朝安十遇的心臟襲去!
幾乎在同時間門,安十初也慘白著臉癱倒下去。
“喂!”江陵近乎一蹦尺高。
他手中的匕首才出現,卻有一人動作比他更快。
濃鬱的血腥味彌漫,伴隨著一聲冷嗬:“杜!若!雪!”
觸手的動作唰然靜止,像是被施了咒語一般。
楚鷺攤開被刀片劃得鮮血淋漓的手,蹲下身,朝斷觸招呼:“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