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血腥味與旁人並無區彆,但在特定對象眼中,卻是致命的吸引。
“你過來,杜若雪。”楚鷺的眼睫迅速眨動著,仿佛不這樣下一刻就會哭出來,“我數到。”
“,二……”她的聲音顫抖,像是在質問那截觸手。
你選擇本能,還是我。
“一……”
在“一”出口的刹那,往安十遇心口鑽的觸手,嗖得竄了出來,像是小狗一般,帶著濕漉漉的鮮血,貼到了楚鷺的身旁。
它隻有一根指頭那麼長,纖弱至極,也不會說話,隻是自顧自地蹭著她的手心,一下、兩下……
似乎這樣,就能把那傷口汩汩流出的鮮血給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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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鐘前,最上層的甲板。
幸存者已經撤離得差不多了,穿著一襲紅裙的楚鷺成了最後一位。
她靠在欄杆邊,紅裙被海風掀起,烏黑的長發披散,玫瑰發飾閃亮。
她望著那已經恢複了平靜的海域。
“小姐,逝者已矣,還是往前看吧!”旁邊救援隊的人在安慰她。
楚鷺搖搖頭,輕聲道:“我不想走。”
“我有罪。”她怔然著說,“泰坦尼克號的結局,何嘗不是圓滿?”
“你說什麼?”旁邊的隊員不明所以。
“咳咳!大哥!”這時,臉色蒼白的栗發少年走了出來。
“這位小姐,我可能需要帶走一下。”栗發少年朝她微微一笑。
隊員下意識皺起眉:“這裡很危險,你——”
“我來自中央異能學院,安十初。”安十初打斷了他的話,意有所指,“你的耳麥應該聽得到。”
那個隊員默默撤離了。
隻留下楚鷺用沉靜又坦然的目光看著安十初。
“要我做什麼?”她靜靜道,“我都認。”
“杜若雪還沒死。”安十初說。
楚鷺不可置信地抬頭,試圖找到少年說謊的任何跡象,卻隻看出了一片平靜。
“……你不用詐我了。”她道,“阿雪犯的錯,我全部知情,我也不打算維護,她剛才被那位抹殺,我也沒有任何意見。”
她緊握著拳,手臂上青筋繃起,顯然沒有那麼平靜。
但她確實坦然。
“你不想阻止她嗎?”安十初問。
楚鷺突然露出了個笑容,淒豔美麗,她哽咽著道:“我想啊。”
“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如果我那時把她帶回家,勒令她不以人類為食,而不是放任她成長,那會不會不一樣?”
“我是人,我貪心,我壞……但我還是人……”
她咬著下唇,近乎麵容扭曲地道:“我怎麼能做到事不關己呢?”
是她的放縱,給了杜若雪膨脹的欲望;是她的弱小,給了杜若雪不安的理由,是她的視而不見,讓杜若雪下手愈發殘忍。
……她又怎麼能不後悔。
“她是詭異。”安十初靜靜道,“她以人類為食,這是本能。”
“但是她愛我。”楚鷺說,“這是人的能力。”
她擦乾眼淚,走到安十初旁邊:“走吧,小先生。”
她道:“不管要我做什麼都行。”
“我沒辦法為那些被阿雪害死的人贖罪,或許我能做的,就是跟她一起死在這裡。”
她率先轉身,沿著扶梯向下,沒有絲毫猶豫。
安十初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看著那一縷從陰影中鑽出來、亦步亦趨跟著她的小觸手。
這是聽到了嗎?
……
楚鷺望著眼前孱弱的斷觸,眉眼間門皆是複雜:“阿雪,到此為止吧。”
陰影中,另一根斷觸也悄然探出頭,它卷著楚鷺劃傷自己的刀片,與另一根斷觸糾結在一起。
兩根斷觸似乎意見不一,互相打了起來,最終還是用刀片劃開了自己,露出了指甲蓋大小的核心。
它躺在楚鷺的手心裡,依戀地蹭了蹭她的指腹,化作一片死寂。
楚鷺眼睫微顫,她靜靜地捧著小觸手,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洶湧的情緒,任由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落在了手心裡。
但在詭異冰涼的軀體上,那淚燙得驚人。
【隨機任務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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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計時最後十秒。
逸散在空中的汙染全然被梁七所吸收,邪神投擲的目光,在並未找到目標後悄然收回。
周圍的氣息已經壓抑到極致。
站在風暴中央的青年卻依舊泰然。
他甚至還有心情疊星星。
不知從哪裡來的彩色星星紙在他指尖轉動,短短時間門內,便有拇指甲蓋大的星星落下。
得蓮陰沉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隻摸到了一張殘損的碎票。
這該死的星星,是拿他的錢折的!!
“你就沒什麼話要交代的嗎?”得蓮問。
二十五秒。
“好像沒什麼。”梁七笑了笑道。
“畢竟我的葬禮都過了……如果可以的話,讓其他人彆在卡修兒麵前提過去的事情。”
“我很後悔當時把他的記憶溯洄得一團糟。”他輕聲說。
“他的責任心太強了,把所有的錯都攔到自己身上。”
“明明他已經做得很好了。”
“不好的是我……我說做他一輩子的後盾,卻食言了。”
梁七輕飄飄地看了粉發青年一眼,似乎從那雙金綠眼眸中找到什麼不同尋常的情緒。
“得蓮,不要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彆人身上,你會很累。”
“要你管。”粉發青年冷淡著臉,又用他那繁瑣又優雅的未知語言說了什麼。
像是在罵人。
二十秒。
得蓮說:“我要是卡修,我真想打死你。”
“哈哈!”梁七眉目舒展,紙星星疊得飛快,“還好我機智,先下手為強~”
他從小腿開始,已經徹底融入了黑暗中,絲絲縷縷的白色光點從他身上飄散,隨著風飄向遠方。
不僅是德侖茲號,還有周圍可能被影響到的,一切存在汙染的地方……
像是雨滴一樣,在空氣中,在水麵上,蕩漾著一圈圈的波紋。
這或許是唯一一個讓人都升不起攻擊欲望的“詭異”。
十五秒。
得蓮所控製的粉色屏障已經徹底消失,他的手背在身後,蛇形鏈戒閃爍著淡淡的光芒。
“你真的沒有什麼想說的嗎?”他再次問。
梁七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消失了,他停下疊星星的動作,任由幾枚星星落到地上。
從彈幕直播的角度,能清晰看到他蒼白又俊秀的麵容。
人們這時仿佛才恍然意識到,梁七……其實也很年輕。
他太靠譜、太處事不驚,仿佛所有的危機都能在那吊兒郎當的笑容下消散,就連卡修聽到他的聲音,都會不由自主放下警惕。
在這一瞬間門,所有認為詭異離自己很遠、異能者無所不能的人們,突然就意識到了,什麼叫作責任。
中央異能學院為什麼出現?
這個問題已經在各國內吵了不知多少次。
哪怕學院出來迄今為止,做的事情都是消滅詭異,依舊有無數陰謀論認為他們圖謀甚大。
但在此刻,他們清晰地發現,其實目的就很簡單。
“我想說……”梁七苦澀地勾了勾嘴角。
半晌,他又吐出一口氣:“算了。”
“好像來不及了。”
十秒。
“哦?”另一個冷冷淡淡的聲音突然響起。
像是平靜的水麵驟然炸開的驚雷,裹挾著狂風暴雨的氣息。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同一時刻。
本該陷入深度昏迷的卡修睜開眼睛,以極快的速度拽住了正在消解的梁七的衣擺。
他的體內屬於梁七遺留的異能發動,頃刻間門湧入梁七的體內。
原本逸散的微光,像是開了倍速那般,極快地往前伸——
像是在海麵上鋪了滿滿一層的星星,星星還爬上了船身、桅杆、飄浮到天上去,那畫麵過於驚豔,極美地印在每個人眼中。
與此同時,無法停止異能的青年驚愕地想要轉身,連小辮兒都炸開了毛。
偏偏卡修兩隻手搭在他肩膀上,扭著他的臉頰,強行遏製著他轉頭的動作。
“我的汙染值還沒回落,本能壓抑不住。”
“我不想現在打死你。”卡修的聲音冷淡,卻是那種陰冷的,令人想打寒顫的冷。
“所以你最好彆回頭。”
“卡修兒。”被揪住脖頸的青年可憐巴巴,“我——”
“折星星?”卡修嘴角勾出嘲諷的笑,“很有閒情逸致啊。”
“你聽我解釋……”
“梁七。”
“梁七!”
卡修喊著他的名字,用不同的情緒,第一聲平靜如水,第二聲卻帶著難以遏製的壓抑。
“梁七……”
他死死地壓著梁七單薄的肩膀,後者渾身一震,停下了所有動作。
他們依舊有一人背著身,像是永遠無法再次回合的命運線。
又一次。
這條時間門的溝壑是那麼長,那麼遠,那麼無法靠近。
原本熾熱的體溫,一轉眼就冷得滲人。
他們永遠無法回到學院裡的那段時光。
“啊啊啊!又忘記給平安鏟屎了!卡修兒你都不提醒我!”
“你的兔子,你自己負責。”
“嘖,上次他啃了主任的天山神草,最緊張的就是你。”
……
“接這個任務吧。”
“好,叫上鶴圖他們一起,咱就做這個。”
“卡修兒,彆怕,哥在呢。”
“卡修兒,忘了我們吧,你要好好的。”
……
“嗡——”異能似乎與什麼發生了共鳴。
刹那天地間門,所有的白色微光驟然升起,連成了一片綿延的純白的海。
所有處在這個範圍的人,仿佛都能聽見時間門線被人撥動的哢噠聲響。
哢噠、哢噠……
像是延時攝影的畫麵,所有人以極快的動作複位。
直升機從遠到近又到遠,最終消失在天際。
前來救援的異能隊員們轉頭就發現自己坐在了遊艇上,身上的傷消失了不說,汙染值也降了回去。
白景珩又一次出現在洛呈旁邊,後者剛抬起手打招呼,就見某隊長冷著臉再次消失。
已經徹底塌陷的德侖茲號,像是被倒放的拚圖,一點點恢複曾經金碧輝煌的樣子。
無數死亡或者被解救的幸存者又重新出現在船上,彼此皆是一臉懵逼。
漫天熒光飛舞,溫柔如雪,閃耀明晰。
記錄下這一幕的隻有直播,和無數遠在天邊的觀眾們。
這是神跡……
所有人都產生了這個念頭。
——最後五秒。
“放心,我不會跟你去死。”
卡修悶咳了幾聲,還是堪堪勾起笑來,狠厲至極:“我x你的!梁七!”
他是頭一次說臟話罵人。
梁七一言不發,渾身的肌肉包括肩上的小辮兒都繃得緊緊的。
像是犯錯拆家的狗子,麵對著犯罪現場,連狡辯的資格都沒有。
隻有星星點點微光,討好地落到了卡修的頭發上、眼睫上,悄悄地鑽進頸窩裡。
犯錯,但不改,甚至還要當麵犯。
“我是真的服了你們。”旁邊,得蓮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
戲真多啊。
這是要誰死?
他也很慘好嗎?
“那,那要說再見麼?”梁七乾巴巴地道,“卡修兒。”
“你甚至都不打算看看哥的俊臉!”
“我這些年可沒變老!比得蓮年輕!”
“滾。”卡修冷漠地道。
他後退兩步,微闔上眸,感受著記憶一點點被抽離的疼痛。
與上次不同,這次他是清醒的,無比清醒。
鮮血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妄圖對詭異動手的本能在自傷下壓抑著。
在同伴死後,他已經習慣了用疼痛保持清醒。
……
不約而同的,兩人將所有情緒都收斂起來,仿佛這隻是一個普通的分彆。
他們一並抬著頭,仰望著在時間門洪流中一點點回歸的生命。
梁七的身形已經變得很單薄,像是初春時融化的雪水。
那雙眼睛不知何時又變回了綠色,深深的,仿佛交融了另一雙翡翠色的眼眸。
“要說再見嗎?”他輕輕道。
“卡修兒。”
“卡修……”
他化作了一縷輕煙,自始至終也沒有回過頭。
黑發青年一言不發,他踉蹌半步,深深地彎下腰咳嗽起來。
他終究沒有看到他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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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砸到地上。
得蓮臉色陰沉,金綠色的蛇瞳隨著情緒不斷變幻形狀。
最終,他還是氣急敗壞地罵了聲。
“以此為交易……”他繁複難懂的語言再次傾吐。
粉發青年朝兩人伸出手,五指張開,蛇形鏈戒的光芒極為閃耀,映著他變得蒼白的臉色。
“合!”
下一刻,極為耀眼的金光籠罩了整片區域。
這光芒灼眼到令人睜不開眸,將天空都照得一片透亮。
卡修眯著眼、單膝跪地,竭力往得蓮所在的方向看,卻隻看到了一個朦朧的身影。
一片、兩片……那如金子般美麗的鱗片,無聲地落到地上。
“得蓮?”卡修啞聲道。
沒有任何回應,隻有一股濃膩的甜香蔓延。
“嘰!”
在一片混亂中,重新出現在卡修口袋裡的兔子探出腦袋,猛地一蹬,落到了甲板上。
金光倏忽消失,原本站在甲板上的粉發青年也不見了蹤影,隻能看見一地散落的鱗片,以及——
在鱗片中央的一顆巴掌大的蛋。
“飯桶!”
“卡修!”
慌亂跑出來的於天和等人,望見的便是黑發青年踉蹌地撲到那堆鱗片中,
將已經伸出牙齒,就差沒啃到蛋上的兔子給揪了回來。
“卡修……呼……這是什麼?”他們跑到了青年身邊。
卡修表情古怪,將散發著淡淡溫度、溫潤如玉的蛋攏在懷裡。
他彆了個姿勢,將原本踩在腳底的卡片收到了袖子裡,對兩人說:“沒什麼。”
唯有直播間門非常忠實且刁鑽地把卡片上的字給放了出來。
【卡修,你自己的搭檔你自己孵。】
眾人:“哦哦哦哦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