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恐懼還是太疼,他渾身都在發抖,蒼白的麵上卻逐漸恢複了冷靜。
此刻,陸拾臉上再也沒有先前刻意保持的憨厚老實,女孩一樣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著,像一頭發狠的獨狼。
他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繼續往前走去。
常酒皺眉,低頭掃了眼地上那一大團殷紅血跡。
還真是個狠人。
隻是陸拾這一刀帶來的疼痛,似乎並不能讓他堅持多久。
不到百階,他再次跌倒在地。
就在他準備繼續摸刀捅自己的時候,那根朽木杖卻無聲無息地橫了過來,擋住了他的剔骨刀。
他喘息著勉強抬頭,微弱的光中,隻看到熟悉的破舊青衫和一雙不大的草鞋。
“照你的捅法,再來兩刀你就該失血昏迷了哦。”
“不……”
陸拾的神誌已經有些不清醒了,他快要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魂獸還是誰,隻能一遍遍重複。
“我必須要覺醒成功,我再也……再也不想被他們當玩物,也不想再被逼著舔鞋了……”
頭頂安靜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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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兒,眼前那道陰影動了動,似乎是身邊的人蹲了下來。
“我們重新做個交易吧,陸拾。”
她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吐得很清晰,似乎是想讓他聽得更清楚。
“我的刀工應該比你厲害些,能保你痛不欲生卻不會失血而亡,之後我每給你一刀,你付給我十萬魂石,如何?”
陸拾下意識地點頭。
然後,他感覺手中的剔骨刀被抽走。
下一刻。
“啊!!!”
從未有過的劇痛驟然出現,這讓陸拾混沌的腦子瞬間清醒過來。
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左手因為突如其來的痛楚,已經不自然地抽搐起來了。
隻見他的左手多了一道極深的血痕,然而怪異的是,這傷口痛到這等地步,卻隻是冒出了兩粒小血珠。
他猛然抬頭。
湧動的死氣中,常酒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那把精巧的剔骨刀,這柄危險的利器到了她的手裡卻變得輕盈聽話,似一隻翩飛於指間的銀色蝴蝶。
她揚了揚唇角:“醒了?那繼續走唄。”
陸拾心中一驚,不再糾結常酒的來曆,立刻轉身往上衝去。
……
雲層之上。
這裡除了東黎城各大宗門的主事之外,還另有數道超然的存在。
四大古宗的長老都出現在此地,此刻,他們麵前都浮著一塊投影石,心念一動,上麵的畫麵就會隨之產生變化,切換到下方各個考核通道間。
大多數人看的都是接連出現的各類本命魂物。
畢竟,魂物的類型,決定了他們是否要招攬那人。
隻是看久了難免興致缺缺。
兩日過去,已有超過九成的人狼狽淘汰出局,其他早早覺醒了本命魂物的孩子也多是天賦平平,連直接覺醒為二品煉魂師以上的都算是難得了。
天賦的差距,在此時顯露無疑。
“已有十人邁過四千階問道天階了。”一位麵目柔和的女煉魂師唇畔帶笑,溫和道:“其中更有三人尚有餘力,說不定能衝擊五千階。”
“哦?意思是今年說不定有三人能直接覺醒五品魂力?”
這時,離三號考核通道上,逐漸有一團火紅色的光芒開始凝聚。
“炎朝華第一個邁過五千層天階,她的本命魂物似乎快要凝聚出來了……咦?不對!”
那道灼眼的紅光才剛剛冒頭,就倏地被強行掐滅了,隻剩下若有似乎的紅芒在不斷往上蔓延。
雲間安靜了片刻,忽然有人感慨。
“真是了不得,不愧是星羅國皇室的明珠。竟然能硬生生地壓製了本命魂物的凝聚,看樣子她是不滿足五品,準備直接召喚更為強大的六品本命魂物了。”
“江淩寒也不可小視啊,他也快要邁過五千層天階了,而且至今沒有要凝聚本命魂物的跡象,也不知道究竟會召喚出什麼類型的魂物。”
位於最上首的這兩人,自是吸引了大多數宗門長老的注視。
下首坐著的小宗門長老們則是無奈對視,他們自然不敢奢望將這樣的天才人物招攬到手,如今隻能自覺地觀望起還在四千階以下的人。
忽然,下方一位長老訝聲道。
“怎麼回事?覺醒儀式竟有人持刀傷人?”
眾人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往那位長老手中的投影珠一看,果真在迷蒙的死氣中看見了一個女孩正手持尖刀,毫不留情地往另一個少年身上捅刀。
這種惡劣之舉,在覺醒儀式中可是嚴令禁止的!
坐在上首的一個瘦削的白麵男子緩緩睜眼,他身上穿著白底銀邊的長衫,正是魂師盟的核心弟子裝束。
他麵無表情一抬手,示意身後的人聽令。
“去問問下麵的人,怎麼回事?”
後方的人很快取出珠子,低聲詢問起什麼。
片刻後,他麵色古怪地上前。
“執事大人,下麵負責巡查的師弟說,這是那個少年主動請求的,而且他們還特意在離三號巡查隊長那兒做了見證,那少年說自己就喜歡被捅刀子,還說這純屬自覺自願自身行為,不追究那女孩的任何過錯。”
“……”
一時間,雲層眾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過都是人老成精的家夥,很快就看出了其中微妙。
“他是在利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這不是陸家那小子嗎?居然這麼有狠勁,還走到了兩千多階,不是說陸家已有兩代不曾出過煉魂師了嗎,莫非此子能召喚出本命魂物?”
有了解東黎城內幕的人搖頭:“陸家不是出不了煉魂師,是陸家血脈傳承的本命魂物有問題……算了,待會兒你們就知道了。”
在一眾議論聲中,有人卻忍不住嘖嘖稱奇。
“真正厲害的是捅他刀的那個小姑娘啊!刀刀下狠手刀刀不見血,這是什麼鬼斧神工的刀法,我看她八成要覺醒刀類本命魂物,我們繡鳶刀閣要定她了!”
聽到此話,魂師盟的那個白麵執事唇畔勾出一絲微妙的弧度,細長的眼睛斜斜一睨,略顯冷硬的嗓音聽起來倒是難得輕快起來。
“我們魂師盟的刑司如今最缺的就是這樣的人才。”
他頓了一下,恰好下方的常酒又耍了個漂亮的指
尖刀花,把刃上的血珠甩飛得乾乾淨淨,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因疼痛而弓身如蝦翻滾不止的陸拾,後者淒慘的尖叫聲堪比魂獸。
白麵執事由衷讚歎:“這個二百三十號可真是天生的逼訊高手啊,我都想破格舉薦她入魂師盟當個記名弟子了。”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麵色凜然。
能入魂師盟當記名弟子的,大多都是在覺醒中就能突破五品及以上的天才。
也就是說,這個不起眼的女孩在白麵執事的眼中的天賦竟然堪比炎朝華和江淩寒?
“果真嗎?”繡鳶刀閣的那位長老躍躍欲試:“其實我們門內有不少擅長使狠刀子的弟子……”
“假的。”
白麵執事笑了笑,又慢悠悠地往椅子上躺了回去:“抱歉啊,在下還沒舉薦資格。”
“……”
雲層上的對話,下方自是無人知曉。
山道上,常酒拄杖歪斜著身體立在石階上,森冷陰風迎麵吹來,她拂開額上的發,微帶沙啞感的嗓音精準冷靜地報出數字。
“你欠我四十七萬魂石了。”
這可是四十萬點經驗值,常酒記算得很清楚,半點不打折。
陸拾廢了好大勁才重新睜開眼,他已經徹底癱軟在了石階上,手腳無力攤開,麵上毫無血色,竟然比常酒還像是一具蒼白的屍體。
“常酒……多少階了,你記得嗎?”
常酒當然記得,她的身體可能隨時倒下,但是腦子卻永遠處在活躍狀態。
“二千九百零一階。”
“還差最後九十九階,我就能到三千階了。”他很輕地笑了一笑,快要無法聚焦的眼睛映著常酒的身影,如今隻能強行靠著自言自語讓腦子保持清醒:“你可能不知道,隻要我能邁過三千階,就是我們陸家百年來第一天才了。”
“唔。”常酒很配合地回應了一聲。
“騙你的,其實我已經是第一天才了,因為我們陸家百年來,還沒人成功覺醒過哈哈哈……嘶……”
陸拾打了個哆嗦。
片刻後,他請求常酒:“能幫我翻個身嗎?”
正準備老實報價的時候,常酒已經上前,艱難地幫他翻了個麵。
似乎猜到他想說什麼,常酒先一步開口。
“你是老顧客,這項服務免費了。”
“多謝你,常酒。”
陸拾艱難道了句謝,想要支撐著爬起來,卻還是做不到。
就在常酒思考要不要暫時把枯木杖借給他的時候,他卻慢慢伸出了手,緊緊地扒住了頭頂那層階梯。
問道山上終年雲霧繚繞水汽濕潤,青石長階碧苔悄生,柔軟卻滑膩,行走時總得格外小心。
常酒注視著正前方的人影。
陸拾手腳並用,一階接一階往上攀爬,偶爾沒能抓穩台階,還反過來往下滑落兩步。
隻是他卻再也沒吭聲,亦不再請常酒出手替自己保持清醒,而是撐住了最後這口氣,憑借著可怕的信念往上攀登。
常酒跟在他身後。
她沒做多的舉動,隻是在陸拾的速度減緩的時候,冷不丁地開口。
“隻剩下八十階了。”
“六十階了。”
“四十。”
“十二。”
“……”
因為陸拾這樣不管不顧的搏命,先前常酒替他精心割出的傷口也反複剮蹭,最後皮翻肉卷,淋漓的鮮血狂湧而出。
短短百階青石長台上,留下了蜿蜒漫長的血痕,顏色由淡轉濃,複歸於稀薄。
終於,常酒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