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薛恕的動作,熟睡中的人皺了皺眉,薄薄的眼皮下眼珠顫動,似下一瞬就要醒來。
薛恕霎時頓住,屏息看他。
僵持了大約一刻,殷承玉到底沒有醒來,皺起的眉頭緩緩鬆開,神態複又變得平和。
薛恕緩緩鬆了一口氣,替他掖好錦被邊角,側著身小心翼翼將人攬入懷中,雙腳也摸索著靠過去,讓他有些冰涼的足底貼著自己的腳背,替他暖著。
或許是因為畏寒,又或許因為前世同.眠養出的默契,這一回殷承玉並未抗拒,反而無意識地調整了姿勢,貼近了他,睡得愈發安穩。
薛恕垂眸瞧著懷裡的人,將他規矩置於身側的手拉過來,掌心相對,十指緊扣。
這是近得不能再近的距離,身體貼近,彼此的溫度交換相融。
心底空了一塊的巨大缺口,也因這源源不斷傳來的溫度,逐漸充盈起來。
但充盈之後,又又另一種欲.望野草般瘋長。
薛恕凝眸看了他許久,將所有陰暗的、不可見人的念頭一點點壓下去,珍惜萬分地在他唇角輕輕碰了碰,方才擁著他睡了。
……
自入了冬後,殷承玉難得睡了個好覺,沒有迷迷糊糊地凍醒,反而有些熱。
他醒來時,被褥間甚至還殘留著暖融融的溫度。冬日裡暖洋洋的感覺總格外叫人貪戀,殷承玉生出些許憊懶,沒有立即起身。餘光往屏風一側瞟了瞟,羅漢床上已經沒了人,想是薛恕已經離開了。
殷承玉在床上多躺了會兒,直到暖意逐漸散去,方才起身來,抬手拉了床邊的銅鈴。
雪白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瓷白的手臂,以及手背上細微的紅痕。
殷承玉眸光一頓,垂眸細細瞧著那手背上的紅痕。那印記很淡,但他膚色太白,依稀能瞧出是幾枚指印。
試著用左手握住右手,瞧著恰好被手指覆蓋的指痕,殷承玉眉梢便動了動。
難怪昨夜格外暖和。
他鬆了手,指尖撫過手背上的痕跡,豐潤的唇勾起,低低嗤了聲:“這便忍不住了?”
*
越靠近年關,事情越多。臘月二十三,小年夜。
隆豐帝在皇極殿設宴,為韃靼與瓦剌使團送行。
瓦剌與韃靼使團在京逗留已將近一月,這些時日裡都由鴻臚寺派人接待,另外還有禮部官員與韃靼使團商議聯姻細節。
兩邊官員拉鋸談判了這些時日,到底將聯姻的章程敲定了下來,定下了婚期。
烏珠公主雖貴為公主,但大燕到底是宗主國,即便隻是皇子,也不可能叫一個異族公主做皇子正妃,而且殷承璟本已與五軍左都督姚兆安的幼女口頭定過婚約,所以最後商議之後,定下烏珠公主為三皇子側妃。
而韃靼則再加三千匹母馬,以及金銀之物若乾,作為烏珠公主的陪嫁之物。
但為顯烏珠公主之尊貴,韃靼要求正妃與側妃在同一日迎娶。
過了年,殷承璟的年紀也不小了,加上韃靼這邊催得急,婚期便定在了來年的二月。
婚期定下,時間緊迫,韃靼使團要帶著烏珠公主回韃靼準備婚事,不便再留在望京。而木巴爾則在聽到了殷慈光“公主變皇子”的消息之後,終於死了心,瓦剌使團便也提出了一道離開。
三日之後兩國使團便將離京,是以隆豐帝便命人在小年夜辦了這送行宴。
不僅重傷初愈的殷承璟出席了,備受各方關注的殷慈光也以皇子身份參宴。
他身穿針工局新趕製出來的湖藍雙魚紋團領衫,外罩一件寬大的黑色貂裘,發以碧玉冠束起。眉眼間依稀可看出昔日顏色,卻再沒有從前低眉順眼的怯弱之態。
麵如冠玉,挺拔似竹。
隆豐帝病情轉好之後,對紫垣真人的話深信不疑,就連設宴也要將殷慈光的位置放在自己跟前。
按照禮製他的席位雖蓋不過太子,卻在殷承璟前頭。
殷承璟目光陰沉地望著殷慈光許久,壓下怒意,默然飲了一盞酒。
宴飲過半時,隆豐帝已有些醉意,他瞧著安安分分的殷慈光,再瞧瞧殿上那些目光不斷掃向殷慈光、將好奇都寫在了臉上的官員們,終於想起了今日的第二件事。
他舉起酒杯來,笑嗬嗬道:“今日是個大喜日子,還有另一事,朕也便借機公布了,免得你們私底下猜來猜去。”他伸手一指殷慈光:“這是朕的大皇子,當年他出生之時,有仙人托夢,言大皇子與朕相克,需以女子裝扮壓製其陽氣方可化解。是以這麼些年,大皇子一直以女子模樣示人。前些日子紫垣真人算到災厄已經化解,朕便讓他恢複了男子之身。”
他這一番話,說得十足輕描淡寫。
底下官員雖然早得了消息,卻沒想到他竟然就這麼宣布了大皇子的身份,一時有些措手不及。
隻是一陣吵嚷議論之後,誰也說不出旁的話來。
皇帝都將源頭攬到了自己的身上,誰還敢質疑一句?
一眾官員欲言又止,到底沒人敢當這個出頭鳥說什麼。
說來說去,這是皇帝的家事,皇帝自己都不在意,他們這些臣子更沒有置喙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