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殷承玉定下的日子,薛恕將一遝薄薄的紙張遞了上去。
上頭記錄著這些個大東家的基本情況,以及他們深深藏著不願為人知曉的秘密。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更何況這些富商們盤踞湖廣經營多年,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乾淨,要抓他們的小辮子,實在再容易不過。若不是時間緊迫,恐怕遞上來的就不隻是這麼薄薄一遝了。
殷承玉快速翻看完,便將之交還給了薛恕:“你隨孤一道過去。”
召見的地點在布政司衙門下頭的一座宅院裡。
這次接到帖子的一共十人,除了會首周知齡外,餘下九人皆是三江商會大東家。乃是米糧、布匹、火炭、漕運等各個行業的翹首。
此時這些人都已經聚在正廳中,下人上了熱茶後便退了下去,廳中再無他人。
“這廳中竟連個炭盆都沒有,這是故意給咱們下馬威呢?”
“這薑政吃了兩回癟,竟還不死心。”
“先前辦事不知通融,眼下有事卻要咱們出力,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呢?”
“……”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見周知齡皺著眉頭不吭聲,奇道:“會首怎麼一臉凝重,這薑政也不是第一回找我們了,有什麼可擔心的?”
周知齡坐在左手邊第一個,聞言掀起眼皮掃了幾人一眼,卻沒應聲。
這些人消息不靈通,自然不知道太子現在就在武昌府。
他們在這兒坐了已經有兩刻鐘,卻遲遲不見薑政現身,這與薑政從前行事作風完全不同。他疑心今日邀他們來的,不是薑政,而是那位太子殿下。
就在周知齡心中猜疑之時,便聽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道:“人都來齊了,太子殿下請入內。”
太子殿下?!
眾人聞聲一時驚疑不定,紛紛起身往外看去。就瞧見薑政與俞知府簇擁著一人行來。那人紫袍金冠,氣度高華,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再想到剛才聽到“太子殿下”。
幾個大東家便徹底坐不住了,心情也跟著焦灼起來。
太子怎麼會接見他們?
一時間幾人麵麵相覷,眼底俱是驚疑。
唯有周知齡早有猜測,反應快一些,當先迎了出去。其餘人見他打頭,也立即跟了出去。
他們不將巡撫薑政放在眼底,是因為薑政乃是新官上任,在湖廣並無勢力,強龍也壓不住地頭蛇。他們三江商會擰成一股繩,就是一方巡撫也不得不給麵子。
但太子就不同了,那可是一國儲君!
幾人行了禮,將殷承玉迎了進去。
“諸位不必惶恐,孤奉皇命前來勘察災情,今日正巧聽薑巡撫邀了商會幾位大東家商議買糧之事。孤十分感念諸位之忠義,便跟來瞧瞧。”
殷承玉笑吟吟在主位落了座,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樣。
但商會眾人聽著他口口聲聲說著“買糧”,心裡就咯噔了一下,薑政下的帖子上可沒寫什麼買糧。
他們下意識看向周知齡。
周知齡倒是見過大風浪的,並不慌亂,拱手道:“太子殿下謬讚了,這都是我等當為之事,殿下與薑大人為百姓奔波,我等自然也當儘綿薄之力。”
說著他又話鋒一轉,歎息道:“隻是今年實在艱難,雪災導致陸路水路不通,倉庫隻進不出,這麼耗了許久,我們這些大商戶手裡還能剩些存貨,但商會裡的小商戶卻早早斷了貨,甚至以維持正常的營生。商會裡念著若是這些小商戶斷了貨,普通百姓買不到糧食火炭之物,恐難以為生。所以商會內部一直在互相勻貨周轉,這才勉強維持了經營……大家夥兒都盼著這雪災早些過去。”
這便是在哭窮了。
殷承玉卻不接話,隻瞧了薑政一眼。
薑政會意,接過話茬道:“誰不如此盼著呢,隻是如今趕上了天災,糧倉餘糧告罄,周邊調糧又遠水接不了近渴……”
他說著重重歎息一聲。
有太子坐鎮,這一回商會眾人卻沒有再敷衍推諉,周知齡正義凜然道:“大人的難處我們自然曉得,官府一心為民,我等也義不容辭,怎麼好再談買賣?如今我那米倉還剩餘五百石陳米,原是留著以防萬一的,如今既然賑災糧不夠,草民便儘數捐了,隻盼能多活些人。”
其餘人見他先開了口,頓時領會了意思,便紛紛開了口。
這個捐兩千件棉衣,那個捐五十石火炭……
先前薑政去同商會交涉了兩次,想要同商會買糧,便都是被這麼打發了。
隻不過這次有太子出麵,打發的格外多一些。
這些人一個個喊著倉庫空了沒貨了,可實際上倉庫裡堆得滿滿當當,隻是為了抬高價格,牟取暴利,都按著不肯放出來罷了。
殷承玉眼神沉下來,麵上卻還帶著溫和笑意。
“諸位有如此胸懷,孤甚為感動。但好事也不能叫諸位白做了。”他看向侍立一旁的薛恕,吩咐道:“將孤擬定的契書發下去,給幾位大東家看看。”
說著他又轉過頭來,不疾不徐道:“諸位仔細看看,量力而行,若有不合適之處,儘可指出來。”
薛恕捧著一遝紙張,挨個發下去。
幾人心裡正嘀咕著義捐還簽什麼契書,待將那到手的薄紙拿起定睛一看,便齊齊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