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的薛恕性子變本加厲的陰鬱寡言,他在宮裡沒有朋友,因不會逢迎,也不太受頂頭大太監的喜歡,常常是乾最臟最累的差事,卻拿最少的賞錢。
而薛恕對此並不在意,他不吃酒賭錢,也不孝敬上峰謀求好差事,即便是前不久的除夕,他也沒有多花半分銀錢。當差得的銀錢他全都攢了下來,貼身藏在立衣內袋裡。
偶爾夜深人靜時,趁著其他人都睡熟,他會坐在床鋪上借著窗外漏進來的月光,一角一角地數銀錠子,似乎在謀劃著什麼。
直到來年二月裡,他才告假出了一趟宮。
殷承玉跟在他身側,看見他罕見地花錢雇了一輛驢車,晃晃悠悠地出了城。
殷承玉猜測他的目的地,卻發現前方的路越來越熟悉——當年被押解前往皇陵時,他亦走過。
薛恕的目的地竟是皇陵。
驢車熟門熟路地到了皇陵側門,皇陵的守衛並不多,也多是些年紀大了的兵卒。薛恕大力敲了三下門,便有個酒糟鼻子的中年兵卒探身出來,瞧見薛恕後並不意外,讓出身來:“又來了?你倒是忠心。”
薛恕並不答話,將一小袋碎銀塞給他,便往內走去。
——殷承玉與他朝夕相對兩月,知道那一小包碎銀,已是他半副身家。
他眼中情緒湧動,深吸一口氣,才邁步跟上去。
薛恕果然已走到了當年他居住的院落附近。
但他並未進去,隻是遠遠望著院門。
殷承玉同他一道看去,因時間間隔太過久遠,這個時候他在做什麼,他竟一時想不起來。直到看見另一個自己從提著柴刀出來時,才隱約有了些許印象——這應該是鄭多寶生了病起不來床的時候,那時天還未轉暖,他便準備去砍些樹枝回去給鄭多寶煎藥,也能生火取暖。
薛恕藏身在角落,眼看著人走遠了,才保持距離跟在後麵。
前方那道過分瘦削的身影已經開始砍樹枝。
皇陵中植了不少樹,冬日過後隻剩下枯枝。這些枯枝對於身體健壯的他來說,自然不費什麼力氣,但那時他接連遭受打擊身體本就大不如前,後來還曾中過一次毒,雖然幸運撐過來了,卻徹底敗壞了底子。
即便砍柴這樣隻需要力氣的粗活,他也乾得十分吃力。
薛恕遠遠看了片刻,沒有上前,而是繞道去了林子另一側。
向守衛借了把柴刀,薛恕悶不吭聲地開始砍樹。他力氣大速度快。不一會兒便已經砍好大大一捆。用草繩將枯枝紮好後,便背起來送到了院門口。
之後便又藏身在角落裡。
等待片刻後,便見瘦弱的人影拖著兩根粗壯的枯枝回來,看到院門口捆好的枯枝時,他愣了一下,接著張望四周。
隻是薛恕藏的太好,他一無所獲,最終隻是一揖道謝後,將枯枝拖進了院中。
薛恕沒有立即離開,駐足貪婪地望著院子。
院中的人費力地生火,枯枝沒有曬乾,點燃之後生出濃煙,那道人影蹲在爐邊,用蒲扇小心地扇風,時不時掩唇咳嗽幾聲,十分狼狽。
薛恕眼底泛起波瀾,隻是裡麵的情緒太過複雜,殷承玉看不真切。
他又看向院中的自己。
那時他已經幽禁皇陵大半年,嘗遍人情冷暖。但有鄭多寶在,這些粗活他做得並不多。直到鄭多寶徹底病倒,他獨自做起來,難免生疏狼狽。
當初在院門口看到整齊捆好的枯枝時,他多少感到些慰藉。即便世人多愚昧涼薄,信了那些汙蔑的謠言,對他棄之如敝履。但總有那麼少數幾個人,或許仍感念他曾經所為。
這一捆枯枝並不能改善他的處境,卻多少叫他於寒冬中汲取了堅持下去的暖意。
他從未想過,這深幽皇陵中的些許暖意,竟是薛恕所給予。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薛恕都從未提及。
殷承玉看向薛恕,深深歎了一口氣:“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薛恕聽不見,並未回答。
駐足片刻,他便轉身離開。又駕著那輛驢車回了京城。
回宮之後,他沒有立即回配房,而是去了西廠值房。
西廠沒落已久,值房的老太監正在屋中打盹,聽見動靜看過來,瞧見他立馬露了笑:“想好了?”
薛恕點頭,將另一個錢袋遞給他:“還望公公引薦一二。”
老太監收了銀子圍著他走了一圈,又拍拍他的胳膊腿兒,滿意道:“不錯,身子骨結實。”大約是收了銀錢的緣故,他又緩和了語氣提點道:“覃千戶脾氣雖殘暴了些,但若你能機靈點,在他的鞭子下活下命來,辦好差事,日後前程差不了。”
殷承玉驀地心口一跳,生出些許不好的預感。
薛恕卻仿佛早已經知情,半點驚訝都不曾有,隻是問:“什麼時候當差?”
老太監道:“明日我去直殿監打聲招呼,後日你便可到西廠來。”
兩人約定好後,薛恕方才轉身離開。殷承玉跟在他身側,沉默一路,最終想要說些什麼,意識到他聽不見後,又無力地抿起唇。
他想起了薛恕曾對他說過,他背上有許多舊傷。
那時他並未太過深究薛恕背上那些傷痕的由來,但如今,他卻明了了。
這是他為了自己,主動受得。
作者有話要說:修狗:要努力升官賺錢才能把主人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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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啦,前世番外開更,不會太長~
抽100個崽崽發紅包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