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小宮女端著水盆走上太玄殿的石階,卻被殿門前守著的嬤嬤攔了下來。
老嬤嬤掀開了布滿褶皺的眼皮掃了她一眼,“是新調過來的?”
小宮女行了禮道:“是。”
“改明兒教教你太玄殿的規矩,這會兒不要你伺候,回去吧。”老嬤嬤道。
小宮女往後退了幾步,又猶豫著停了下來,不解道:“不是說皇上久病臥榻不起,怎麼能沒人伺候著?”
正說著,石階下麵傳來一道笑聲,一錦裙侍女款款走來,小宮女認出這是在宮裡當差久了的老人,連忙行了禮。
錦裙侍女上下打量了一圈小宮女,盈盈笑道:“新來的不懂事,嬤嬤,你也早些教教她。”
她朝小宮女道:“我來告訴你,這太玄殿雖然是皇帝寢宮,卻無異於一座荒殿,平日裡不會有人往來,皇上的事不用咱們過問,那些什麼表麵功夫都可以收下去了。”
小宮女有些愕然,“為……為什麼?”
她來到這太玄殿有幾天了,發現這宮裡的每個人都謹慎小心至極,平日裡形色木然,不和旁人有任何交集,做完了事便退下。就像一具具提線木偶般不言不語,透露著一股說不上來的詭異。
而寢宮的殿門一直緊緊閉著,那位重病的皇上從來沒有出來露過麵,讓她不由懷疑裡麵究竟有沒有人。
她還發現,宮人們每日流水一般送進殿的,根本就不是湯藥,而是一壇壇的酒。
小宮女顯然的疑惑,讓侍女和老嬤嬤的臉上都一致露出那種似嘲非嘲的笑意來。
侍女道:“這可是宮裡最隱秘的忌諱了……”
她還沒有說完,嬤嬤便壓低聲音阻止道:“夠了,彆說了。”
侍女隨之停了聲音,擺了擺手,示意小宮女退下。
小宮女帶著滿腔困惑,慢吞吞地往下走,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連忙抬起頭。
隻見不遠處一行人正走過來,幾隊禁軍森然林立,領頭之人一襲玄紋官服,麵色冷峻,赫然是那位權傾朝野的首輔大人季函。
幾個宮人連忙向兩邊退開,噤若寒蟬般跪下,齊聲道:“參見季大人……”
季函領著禁軍目不斜視地穿過她們。
小宮女深深低著頭,隻能看見他們的衣擺和靴履隨風揚起,大步走過。接著她聽見殿門發出咯吱一聲開了,讓她忍不住好奇地抬起頭,還沒有看清什麼,身邊的嬤嬤拉了她一把,讓小宮女緊張地重新垂下頭。
太玄殿裡四麵牆壁垂著層層竹簾,透不進一絲光,陰影如盤根錯節的蛛網,令人完全想象不到這裡是皇帝所居的宮殿,倒像是一座黑暗的深窟。
侍衛隨著季函的腳步湧入殿中,閣門拉長的光線投映在地麵上,又因著閉闔消失。
季函抬眼一望,大殿最深處斜倚著一個男人,身邊堆滿了淩亂散開的酒壇子。
黑暗模糊了男人的眉眼,重重陰影化開淡去,隻能在他的麵上看見細瘦蒼白的一點下巴。
隨隨意意地抬起酒盞致意,他道:“許久不見你,怎麼脾氣倒是越發大了?”
那聲音裡含著幾分懶散笑意:“不如陪我喝幾杯降降火?”
隔著一段距離,季函站在原地沒有動,隻對身後侍衛道:“來人,請陛下把這份聖旨擬了。”
他用了請這個字,侍衛們卻絲毫沒有客氣的意思,他們上前按住男人的肩膀,將他重重押倒在地,鋪開卷軸,抓著他的手去握那支狼毫。
男人任由他們動作,毫不掙紮,倒地時一手磕在了旁邊的印泥上,他嘶了一聲,抱怨道:“輕點輕點,不就是寫詔書嗎?”
季函一揮手,侍衛們立刻鬆開男人。
“寫什麼?”男人漫不經心地翻了翻卷軸,沾了朱砂印泥的手指撇開額發,又揩了下眼角,留下抹紅痕。
“擢升程裴為北鎮撫司指揮使,受命巡守京城防務。”
男人點點頭,龍飛鳳舞地寫好了,拿起丟在一旁的玉璽蓋了印,道:“下次不要找我了,又不是詢問我意見,維持表麵功夫你不嫌麻煩?”
“那按皇上的意思是,要揭下那一層謝氏皇族的尊貴顯赫的榮光?”季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