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2 / 2)

亂臣俯首 山人道閒 5922 字 10個月前

“破壞天下人心中的謝氏皇權,宣告您並不是臥病在榻無法上朝,而是被豢養的狼狗反傷自身?”他道,“甚至隻能禁錮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牢籠?”

男人聽了這話反而發笑,那笑聲回蕩在這座封閉的大殿中顯得非常突兀森冷,“季函,我現在就給你寫一道退位詔書,你敢接嗎?”

笑音不止,男人執起卷軸拾階而下,站在季臨澤的麵前,微微揚起下巴道:“你不敢。”

季函不著痕跡地抿緊唇角。

他的聲音裡生出幾分促狹的笑意:“就算到了這種地步,季首輔的內心深處還有著對於謝家的畏懼?”

季函倏地伸手抓住那份卷軸,冷冷道:“謝臨澤,你未免太過自以為是。”

他抽過卷軸走到一旁,點了燭火,布滿整座大殿的陰影消褪。

男人隨著他的動作,慢慢地閉上眼睛,微微抖動的睫毛宛若渡著碎芒,他側臉的輪廓在那一層朦朧的燭光裡勾勒出來,從眉角到下巴的線條優美得令人心折。

季函停了一息,把視線從他的臉上移開,對著光線看了一眼卷上的文字,嘲諷地掀起唇角,“看來你半瞎做久了,字跡倒是不減反進。”

“拿著你的東西,麻利點滾。”男人提步往裡走。

“謝臨澤。”季函叫住他,“你的眼睛還能看見嗎?”

男人置若罔聞,他披著紅袍,背影浸著脈脈燭光,像是生長在暗處裡妖異的花枝接觸到了天光,無聲的消融糜爛。

季函不得回答,熄了燭火,道:“西夷進貢了一堆精巧珍玩,還有顆鵝蛋大小的明珠,嵌在銀鎏金冠上,以示對大昭的臣服之意,我回頭讓人給你送來。不過你要是真瞎了,那些東西也就派不上用處了。”

他頓了頓想起來什麼,接著道:“對了,我記得太後的忌辰快到了,屆時國師將出關祭祀行望拜禮,你也能出來見見光。”

男人的身形已經湮沒在黑暗中。

季函不再多話,轉過身,那扇門隨著人影的離開又關上,消息卻不受任何阻礙地傳出了宮,京城內外都在談論在西夷的臣服和進貢。

陽光撒在茶欄上,伴著說書人的聲音,堂裡桌椅坐得滿滿當當,人人就著牛肉喝著小酒,享受著午後的閒適。

“說完了那顆西夷進貢的稀世明珠,就不得不談起如今在朝堂上權重望崇的季家……”說書人展開手裡的折扇搖了搖。

原本站在角落裡聽完了明珠一說的年輕男子,剛剛提步欲走,又停了下來。

“要知道在二十年前,季家也隻是出了一個季大人季仲舟,官任禮部侍郎,可不是如今已是內閣大學士,族中子弟遍布朝堂之景。而這其中的因緣際會,正是因為季老家主收養了一女,那女子後來被送進宮中,當了先皇的正妻,也就是惠瑾皇後,才成就了今日的季家!”

話剛落音,底下一片唏噓,唯獨年輕男子沉默靜立。

有人道:“真是撿來的大便宜!”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家有女兒,你送進宮去,看看能不能當皇後?”

“嘁,要不是皇上病重,我早就把我家那丫頭送去了!”

說書人拿扇子敲了敲桌麵,茶欄裡才逐漸安靜下來。

“今個就給大家翻翻那些陳芝麻爛穀子,這要說起來還有一樁趣事,不知還有沒有人記得,這先皇和惠瑾皇後還在世時,曾經設宴請北嬈國來使。這來的人裡呢,就有那北嬈王子,說是要比喝酒,要知道那夥人久居塞外苦寒之地,各個都是量如江海的酒鬼!”

“宴上多數的官吏被他們灌倒,眼看要下咱大昭的麵子時,有一人越眾而出,和那王子對飲了足足三千杯!你們猜猜,這是誰贏了?”

正到關鍵處,說書人卻慢慢地端起茶盞,底下人們紛紛不樂意了,急哄哄地叫嚷起來。

說書人喝完茶,吊足了眾人的胃口,才繼續道:“最先撐不住喝倒的那一個,乃是那北嬈王子!”

聽眾們不由大笑,問道:“是誰這麼厲害能喝贏那北嬈人?”

“彆急彆急,聽我說完。北嬈王子第一次輸在酒上,非常不甘,說對手是個酒袋子轉世,還說中原人口舌功夫厲害,可比起武功卻是弱不禁風,像個娘們,你看看,這能忍嗎?”

“於是兩人比完了酒,又比起武功,北嬈王子大醉,沒個輕重,甚至吩咐手下人把他的彎刀拿來。而那人不顧勸阻應戰了,稱要‘表演剝花’,兩人刀劍過招,隻見北嬈王子的衣袍像一朵花一樣碎了個乾淨……”

說書人還沒有說完,底下已經哄笑成一團,就連說書人自己也是笑意不止,他連喊好幾聲才讓場麵靜下來,“而這個讓北嬈顏麵掃地的人正是——當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

眾人聽到這句,皆叫起好來,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紛紛歎氣,道是可惜,又談起這病怎麼還沒有好。

角落裡的男子沒有再聽下去,他抬步走出茶欄,外麵的陽光曛人,落在男人戴著鬥笠的半張側臉上,他眯起眼睛,抬起頭,遙遙望向露出一角的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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