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小勝鎮(十)(2 / 2)

過天門 唐酒卿 14807 字 3個月前

陶聖望一怔,忽然生出一種極可怕的感覺,下意識反駁道:“不可能,你騙我,我們在祈願河初見那天,你明明說過,你已經找了我娘很久,也找了我很久……”

傅煊道:“你娘嫁給陶老三人儘皆知,還用我刻意找嗎?那樣一段漏洞百出的話,你也相信。”

陶聖望說:“不,不是……”

傅煊道:“廢物,真是個廢物,我早知道你娘死了,我是看著她斷氣的。嗯,你怕了?你知道我是誰了嗎?”

陶聖望全身顫抖,咬緊牙關:“榮慧……你是榮慧!”

傅煊說:“不錯,我就是榮慧,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何要這樣做,其實這都要問你娘。當年,我與你娘爭論過一

件事,我說這世上的人都是弱肉強食??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說不對,總有仁者無敵。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於是打了一個賭。”

陶聖望道:“賭什麼?”

傅煊看向窗外:“賭誰先死。她死了,所以她是錯的,你現在明白了嗎?她不僅錯了,還錯得離奇。”

陶聖望胸口翻騰,又一次吐了起來,隻是這次不是膽汁,而是血。傅煊蹲下身,抬手摁住了他的後腦勺,狀若親密:“師父是舅舅,你不應該開心嗎?我費儘心思,就是為了把你拉回正路。小聖,你有今天,該高興的。”

陶聖望道:“彆碰我。”

傅煊手掌用力:“榮慧死了,你就變成了榮慧。你說人吃你,你吃人,可若沒有榮慧教的那些本事,你拿什麼吃人?你隻能等死。”

陶聖望說:“彆碰我!我讓你彆碰我!”

他猛然推開傅煊,覺得堂內的燭火都是鬼影。他腳步淩亂,撞開桌椅,再次摔在地上。弟弟爬過來,摸他的臉,可是這一次,他拍開了。

笑聲,周圍似乎都是笑聲,而笑得最大聲的就是他自己。他掩住麵容,失聲哽咽:“我不是榮慧,我不是……畜生……畜生!你是人嗎?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傅煊道:“因為我比你強。”

多年前,陶聖望曾反駁過這句話,而如今,他隻說:“你對了,你比我強!哈哈……師父,舅舅!你對了!你不必再為我費什麼心思,因為我是個廢物。你把我殺了好嗎?求求你,把我殺了吧!”

傅煊沉默許久,對他道:“起來,我不會殺你。”

陶聖望沒有動,傅煊又道:“朔月宗小公子的那顆心,本就是為你準備的。你把它拿回來,我給你做藥,這樣不出半月,你就是名正言順地大稷官了。”

陶聖望說:“不必如此,我什麼都不想要。”

傅煊聽他聲音不對,一個箭步上來,拎起他的手臂。他前胸、小腹上都是血,傅煊怒道:“混賬!”

陶聖望說:“修為還你,這神我不通了。”

傅煊猛地扳起他的臉:“你自斷經脈是想報複誰?陶聖望,你要走你娘的老路?!”

陶聖望道:“你再也不必費心對我,我這輩子都蓄不了氣力、用不了靈能了。你說得對,你比我強,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是我沒本事,是我太軟弱。”

雨聲陣陣。

他說:“司主,看在我為你鞍前馬後、奔走效勞的份上,讓我回二州吧。”

——咚、咚、咚!

故事講到這裡,靈官們把鼓一敲,唱道:“靈能散儘歸塵土,一彆數年隱於市……”

勘罪還沒有完,江濯的魂魄又震蕩起來,他頭痛道:“稍等,先彆唱了,我頭很痛!”

靈官不理他,還在唱:“前夢落定無悔意……”

江濯的魂魄再度有離體之勢,他指間的“紅線”如有所感,霎時間被催動,由他的手指延伸到他的腕間,形成一個鏈子般的印記。

“在哪

兒?”

洛胥的聲音立時入耳。

“知隱。??[]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魂魄頓時安定下來,再也沒有離體的跡象。江濯眼睛也不花了,隨即說:“我在這——破囂!”

驚雷從天而降,打破了小孩的兆域。江濯再一睜眼,已經回到了院子裡,他還站在原地,被傀儡線包圍。

時間似乎沒有過去多久,陶聖望還在,他道:“醒得這麼快?看來你的確有本事,難怪能殺景禹。”

江濯甩袖,把傀儡線儘數震開:“我算什麼本事?是有人叫我,我擔心他對付不了你,所以急忙回來了。”

陶聖望說:“你是說和你一起來的人?嗯,他已經死了。”

江濯道:“你說謊不眨眼。我猜猜看,其實這宅子才是你弟弟對嗎?不管是這圓月,還是那門口的飛頭木,都是你用來遮掩祂原身的東西罷了。”

陶聖望把最後的酒喝完:“聰明,你是第一個發現這秘密的人,連景綸和裴青雲都沒想到,我弟弟的原身會是這座宅子。”

江濯說:“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的?”

陶聖望道:“看在你是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人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好了。這件事很簡單,隻要把心轉移到某個房間裡,設縛靈、固靈、育靈的三種符咒,再供奉祂的名牌,就能讓祂與宅子合二為一。”

江濯感慨:“你待祂真不錯。”

陶聖望把酒杯放下:“你有兄弟嗎?”

江濯說:“我,嗯,我有姐妹。”

陶聖望道:“若是有一天你的家人都死了,隻剩下你和你的姐妹,你應該能明白我如今的滋味。我活著,便是為了讓祂安穩成神。”

江濯看那圓月,不,看那眼睛:“你瞧瞧祂現在的樣子,和‘安穩’有什麼關係?”

陶聖望道:“事情本來很順利。”

江濯說:“很順利是多順利?”

陶聖望道:“倘若你再醒來得慢一點,會更順利!”

他說這麼多話,都是為了拖延時間,因為他一直待在房間裡,那房間裡必有古怪!

江濯破開房門,裡麵站著個白衣人,他一看,居然是裴青雲。

陶聖望說:“看來你沒有把他殺乾淨。”

江濯道:“小小障眼法,也想騙少爺?”

他手腕一抖,折扇分三個位置點在“裴青雲”的穴脈,這是破解人影障眼法的一種方式。可惜陶聖望準備充分,這個“裴青雲”不僅沒有消失,還動了起來!

陶聖望道:“你急著找人,反而落入了我的陷阱,其實這屋裡什麼也沒有,隻有這道幻影。”

冰箭“嗖”、“嗖”經過耳畔,江濯折扇翻飛,將這些冰箭儘數打掉:“我的人在哪兒?!”

這屋子裡若是真的什麼都沒有,陶聖望絕不會這麼說出來。可他說出來了,恰恰證明他麵對江濯已經黔驢技窮了!

“裴青雲”雖然是一道幻影,卻有幾分真本事,施咒、閃避樣樣精通,傷不到江

濯,但能拖住江濯的腳步。

陶聖望說:“你覺不覺得,這個幻影死而不倒的樣子很眼熟?”

江濯道:“你模仿的召凶陣。”

陶聖望由衷感歎:“你不僅很聰明,還很厲害。不錯,這個幻影陣,是我模仿召凶陣畫出來的。當年你上憐峰,見過召凶陣,想必對它記憶尤深。”

江濯折扇一橫,直接把“裴青雲”削成了青煙:“你想說什麼?”

陶聖望道:“我想說,你再走一步,我就會吹響鬼哨,開啟召凶陣。”

江濯說:“哦?可我覺得,你就是死,也不會吹響鬼哨,因為你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召凶陣裡的那個人。”

言語間,江濯已到了屋內。裡麵的簾子半開,有燈火搖曳,他幾步入內,見最裡麵是個無窗密室,室中如陶聖望所說,設有設縛靈、固靈、育靈的三種符咒。三種符咒呈三角分布,居中供奉著一個名牌,隻不過和形容裡的不同,用來擺放名牌的並不是桌案,而是個人。

更確切地說,是個死人。

江濯道:“你為了弟弟,連兒子也殺?!”

原來這個被用來做桌案的死人,正是與江濯在彌城碰過麵的小陶公!他本是個極為跋扈的性子,一張臉上永遠掛著刻薄,像是看不起所有人,可是現在,他雙手雙腳蜷曲上舉,以一副詭異、可憐的模樣奉著名牌。

不僅如此,他的胸腔、肚腹都被掏空了,裡麵點著幾根燃到一半的香。

陶聖望說:“兒子,嗯,這個兒子值得可惜嗎?他那副蠢樣我見了就心煩。況且他被生出來,就是為了做這件事。”

江濯道:“你瘋了。”

陶聖望的影子在牆壁上,他笑起來:“我瘋了,是啊,我瘋了。你若是經曆過我經曆的一切,你也會瘋!我從前也相信過,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可如果一個人不斷向你證明你認為對的其實錯的,你認為錯的其實對的,你會怎麼樣?你隻會比我瘋得更厲害!”

屋子突然震動起來,小陶公的屍體僵硬,“撲通”地掉在了地上。名牌摔出來,滑到江濯腳邊,他把名牌撿起來,看上麵刻了兩個名字。

一個是陶聖望,一個是小聖。

陶聖望說:“我弟弟生下來,連名字都沒有。他叫我小聖,我也叫他小聖,有時我會忘記,究竟是他活著,還是我活著?”

他的影子開始變形,由一個人,變成數條藤蔓的樣子。

“這些都不重要了,以後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他獻祭了自己,完成了他計劃中的最後一步。這時,四麵坍塌,天上圓月般的眼睛瞬間長大數倍,小孩的啼哭聲響徹鎮子。

——神祇徹底墮化了。

傀儡線頓時飛舞起來,周遭的一切,連同江濯自己,都霎時間騰空,天幕間隻剩一片紅,像是要把整個鎮子都吃掉。

江濯的火魚袍角破了,這是因為墮化的神祇要拉所有生靈同墮,一旦沾染上墮氣,就算是活人也會立刻斃命!

“幽引!”

江濯雙掌合十,夾住折扇:“封!”

這是他的兵器訣,折扇登時化作無數金色的戒律真言,猶如紛飛的鳥蝶,向天空飄去。江濯身上的火魚驟亮,他黑發飛揚,袖袍鼓動,好似為定天而來的仙人。

然而神祇吃了太多鬼師,已非一人能夠封住,就算現在有李象令和時意君聯手,也未必能止住這滔天的墮氣!

“不要怕。”

有人從後扶住了江濯的手腕,帶著他:“我和你一起。”

因為他這句話,幽引的金色真言頓時大亮,如同星星一般,點亮了整片天空。疾風呼嘯,江濯餘光裡飄過幾縷銀發,他驀地一驚,想要回頭。

“我勸你不要看,”洛胥早有察覺,捏住了他的下巴,在他耳邊說,“我剛剛找不到你,又發瘋了,現在的樣子很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