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爾曾是一件人體實驗案件的受害者。
罪犯最後被警方抓獲,他被送入福利院。
在福利院,他遇到過很多壞孩子。嫉妒他容貌的孩子,把汙水潑到他身上。看不慣他聰明的孩子,想把他的頭按進水裡……
不過,他稍微設計了一些陷阱。讓前者被貓抓花了臉,後者在玩耍時滑進了河裡。隻要他露出同情憐憫的表情,所有人都會覺得這與他無關。畢竟,誰會懷疑一個小可憐?
想要保護自己,就讓加害者先墜入陷阱。
這是天才的生存之道。
不過,被收養後,他不需要那些勾心鬥角了。
養父是知名音樂家,養母是國際珠寶設計師。他們待他很好,他隻是稍微提了提,他們就將書籍一摞一摞送給他。
夜色深沉,他捧著書籍,仿佛漂浮在黑甜的幻想鄉。他讀《簡·愛》被送入羅沃德孤兒院的鏡中人,原來這世界真的不憐愛卑微的孤獨者,一日溫順便日日溫順。他讀《悲慘世界》的完美壞人德納第,社會中所有黑暗勢力的具象之人,卻因壞心讓冉阿讓獲得清白,陰差陽錯完成人生中唯一的善。又讀到荒謬死去的有慶,月光照在路上,像撒滿了鹽。
“諾爾,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有一天,養母澆灌著後院裡金燦燦的太陽花:“文學家?數學家?物理學家?”
“冒險家。”
蓬鬆的金色發絲下,他如此回答。
“冒險家啊……那也很浪漫。”養母沒有說什麼“沒出息”、“你必須有正經工作”的話,反而很支持他。
他們談論書中的世界,談論各地的景色,談論後院的太陽花……早熟的孩子與秉持浪漫的養父母,他們仿佛成為了平輩。
父母很喜歡浪漫的活動,音樂劇、手拋球、人偶戲……房間裡擺放著許多木頭玩偶,一家人總在閒暇時間用絲線演話劇。父親扮演男主角,母親扮演女主角,諾爾扮演小孩子。
諾爾感到了舒適,甚至對這種生活產生了輕微的依戀……這算是“愛”嗎?
每當照鏡子,看到自己身上猙獰的手術傷痕,他覺得自己像個破碎的玻璃瓶,正在慢慢被幸福填補。
一顆一顆五顏六色的星星糖落入他的胸膛,在瓶中叮當碰撞,閃閃發光。
諾爾十二歲的那一天,養父提及了一個人:“這次我去龍國演出,看到了知名的鋼琴家林女士,她的狀態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五歲大的孩子。”
諾爾不關心陌生的林女士,隻問道:“龍國的風景漂亮嗎?”
“我們的冒險家,如果以後要周遊世界,一定要去龍國看看!那裡很美。”養父伸出雙手,把他高高舉起。
諾爾在空中撲騰。他都多大了,還被這樣舉高高!
一家人大笑出來。
房間裡彌漫著薰衣草的熏香,窗外原野一望無際,風車鑲嵌於湛藍的天空下,仿佛緩慢振翅的蝴蝶。金燦燦的太陽花搖晃著,就像幸福的時光永遠沒有儘頭……
……
【有慶是第一個突然死去的。】
【“有慶不會在這條路上跑來了。”他的母親說。】
【——《活著》】
……
書架上的一千本書已經全部看完,諾爾卻沒有向父母提出要新書,因為他們吵了一架。
吵架的理由無非是那些:生活中的瑣碎、一些觀念的不合、父母的囉嗦。
傍晚,父母帶他去遊樂園玩。諾爾想到還沒和好,拒絕了他們的跟隨,自己一個人進入摩天輪的格子。
當摩天輪升起,地麵上等待的父母離他越來越遠,他打開隨身攜帶的書,專注地讀著。
——所以他沒有聽見地麵上的慘叫。
昏暗的傍晚,他倚靠著摩天輪的小門,蜷縮著念著書上的譯文,像一隻半夢半醒的貓。
月光灑落他的金發,仿佛永恒的清輝。
……
“【……我看著那條彎曲著通向城裡的小路,聽不到我兒子赤腳跑來的聲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滿了鹽。】”
……
“你們——你們是誰——!”
“——你們夫妻倆的孩子呢?”
“什麼孩子,我不明白你們在說什麼。”
“——本來以為在福利院就可以輕鬆地拿走他,結果被你們收養了。看起來,你們是真心愛他的,可憐的父母……你們好像不知道他身上曾經發生了什麼事,那可是我們最出色的實驗品。”
“什麼實驗品……你們……”
“——可惜啊,是你們的善心,給你們引來了一個大麻煩。錯就錯在你們不該收養他。”
“叫諾爾快跑!法妮,你大聲喊——”
“砰!砰!”
兩聲輕微的鳴響,像是消音槍的聲音。
緊接著,便是兩具軀體倒地的聲音,並不沉重,也不響亮。
……
“【……要埋有慶了,我又舍不得。我坐在爹娘的墳前,把兒子抱著不肯鬆手,我讓他的臉貼在我脖子上,有慶的臉像是凍壞了……】”
……
摩天輪抵達頂點,開始下降。
諾爾一邊看書,一邊在桌子上搭著三角形的積木。
他的心中泛起輕微的後悔,他是否不應該為了小事賭氣?畢竟昨晚的白汁燴小牛肉很好吃,媽媽還做了草莓布丁……
默數一吧。
默數完,摩天輪的格子也就落地了,他就打開格子門,告訴父母——我原諒你們了。就算你們總是把我放在家裡看書,也沒關係的。我又不是幼稚的小孩子,不能理解你們的繁忙。
心中默數。
一,
二,
……
“【……想到有慶再不會說話,再不會拿著鞋子跑去,我心裡是一陣陣酸疼,疼得我都哭不出來。】”
……
三。
摩天輪觸及地麵。
他停下了閱讀,像一個即將步入森林的勇者,“哢噠”一聲推開格子門——
他朝門口看去,唇齒微啟。
他要告訴他們——我原諒你們了,爸爸媽媽,我們繼續演人偶戲好嗎?上次演到芳汀賣掉頭發,現在該往下演了……
迎接他的不是父母,是一把槍。
“哢噠”。
黑洞洞的槍口殘留著血跡,那是近距離開槍留下的血跡。在最後時刻,父親赤手空拳朝歹徒撲過去,給母親留出生存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