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有成功。
誰都沒有成功。
兩具冷冰冰的軀體倒在地上,鮮血漫出,將父親巡演用的藍玫瑰手杖染紅。
摩天輪依舊緩緩轉著,桌上的積木倒塌,他維持著開門的動作,仿佛凍結了。
他被拉扯著離開摩天輪,直麵兩具冰冷的屍體,陌生的白大褂男人饒有興味地說:“說點什麼吧。求饒,怒吼,痛哭流涕……我們終於抓到你了。”
人們架起他的雙臂,藍色的眼眸化為漸漸沉澱在海裡的冷寂。
也許他早該明白,這就是世界對天才的偏愛。給了你什麼,總要拿走點什麼。
每當父母觸及他脊背的傷痕,他都會輕微顫抖——這是留在他身上的遺患。可他總是覺得痛苦已經過去了,幸福已經到來。悲劇不會如影隨形地跟著他,他會快樂地生活下去,就像一個正常的小孩。
但這好像是錯誤的。
現實不是童話。
這些進行人體實驗的罪犯,來自某個邪教。他們曾在極地挖到了關於“永生”的資料,並推測這些資料可能是外太空的恩賜。於是,他們開始抓取各地的孤兒,進行瘋狂的人體實驗。他們有一座實驗城,在無數個死去的孩子之中,諾爾是最成功的實驗體——卻被警方救下了。
但窩點何止一個,世界的黑暗也並非正義就能洗滌。追求“永生”之人,哪怕在最上層都存在——平民的滿腔正義又能如何彰顯?
於是,即使追到養父母這裡,這些人也沒有放棄,一定要把諾爾搶回。
他沒有想過,這些人會這麼無法無天。
貪戀“愛”,是不應該的。
“【……我知道黃昏正在轉瞬即逝】。”麵對眾人,他沒有哭鬨,也沒有求饒。
他們莫名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黑夜從天而降了。】”他望著地麵流淌的鮮血。
——我看到廣闊的土地袒露著結實的胸膛,那是召喚的姿態。
——走過去吧,那裡樹葉會向你招手,石頭會向你微笑,河水會向你問候。那裡沒有貧賤也沒有富貴,沒有悲傷也沒有疼痛,沒有仇也沒有恨……那裡人人死而平等。
他問:“那是什麼地方?”
我說:“死無葬身之地。”
(——餘華《第七天》)
……
假如沒有見過光明,我不會在黑暗中渴求。
假如沒有感受過幸福,我不會在永無止境的痛苦中懷念過去。
可是,親愛的,你告訴我。
那些日子為什麼一去不複返了呢。
……
諾爾的身體時間永遠地定格在了十幾歲的狀態。
為此承擔的痛苦,他沒有告知任何人。
他幸福的童年隻維持了短短三年,往後皆是長久的實驗折磨。但當蘇明安問及,他隻是笑著說——
——【我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對他而言,那短短三年。
已是全部。
……
蘇明安睜開眼。
八歲前諾爾為什麼淪落成實驗品、十二歲的諾爾如何成長到了二十五歲……這些回憶都沒有。他想救下諾爾也沒有機會。故事在諾爾被抓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但他可以自行補全——諾爾為什麼會在街邊看到小時候的他。
那時的諾爾應該接近二十歲,已經逃離了人體實驗的魔爪。所以諾爾依照父親死前的話,來到龍國旅遊。於是,未來的摯友偶然出現在了他的歲月中。
而且,諾爾深知人體實驗有多麼痛苦,所以當他執起手術刀,賦予孩童自保能力,他早已練就了最不痛苦的手術方式。
至於那些痛苦的、走彎路的手術創傷……早已被他親自試驗過了。
所有的痛苦已經留給了他的童年,不會有新的孩子為此受苦了。
“原來早在世界遊戲開始前,就已經有高維勢力窺探翟星……極地的永生資料,明顯不是人類創造的。”蘇明安自語。
現在看來,諾爾應該早已完成了複仇,那個邪教早就不存在了。“永生”的癡想沒有實現,僅僅是定格了身體時間。
如果說蘇明安還能幫助呂樹複仇、完成缺憾。但對於諾爾……蘇明安無從插手他的過去。諾爾已然完整,不存在任何可以彌補的地方。若不是看到記憶碎片,蘇明安沒想過諾爾竟然遭受過那樣慘烈的實驗——幾乎和小時候的蘇文笙沒什麼區彆。
諾爾看起來樂觀極了,就像一個標準的、從幸福原生家庭長出的孩子。任誰也不會懷疑他殘酷的童年。
“……蘇明安?”身後傳來小阿的聲音:“我撿到了呂樹的碎片,你要看看嗎?”
蘇明安回頭看他。
片刻後,才輕聲問:
“小阿巴,你是怎麼撐過來的?”
小阿的眼瞳閃爍了一瞬,切換為了屬於迭影的深藍:“……那不叫‘撐’。”
“嗯?”
“應該叫……‘經曆’。我不認同我的童年是悲慘的,也不需要憐憫與同情。”
“諾爾會像你一樣想嗎?”蘇明安說。
“我跟他沒什麼關係,所以不知道。”似是觸及到了不高興的話題,深藍的眼瞳很快切回了蔚藍色。
蘇明安望向遠方的摩天輪。
一對對父母帶著孩子走進摩天輪,柔柔的五彩燈光暈染著光輝,笑聲飄出很遠。
一些孩子身上穿戴著機械手臂與骨骼,應該是新世界公會的人。他們的臉上沒有痛苦,也沒有靜默的絕望。
不用在個人空間裡哭泣,不用被成年人當成肉豬——在諾爾的手術下,他們擁有了自保能力,不會品嘗類似摩天輪下的無助。
——走過去吧。
那裡樹葉會向你招手,石頭會向你微笑,河水會向你問候。那裡沒有貧賤也沒有富貴,沒有悲傷也沒有疼痛,沒有仇也沒有恨。
前人流淌的鮮血,改換朝向的手術刀,天才臉上的微笑。
——當諾爾·阿金妮直麵自己痛苦的過去,對渴望變強的孩子執起手術刀,反複回想自己身上曾經的創傷與ptsd,以此獲得手術經驗時——他從不在乎——
彆人對他的評判,是天使,亦或惡魔。
所以,當他微笑回答蘇明安的疑問時,他也從不在乎——
——他的過去,到底應當隸屬於概念意義上的苦痛,亦或“幸福”。
……
【我沉湎於想象之中,又被現實緊緊控製,我明確感受著自我的分裂。】
【幸福的時刻就是用心品嘗麵前的好茶,讓此刻愉快的感覺更醇厚,而麵前與我談心敘舊的你們更是我幸福之源。】
【——《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