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許久沒見皇帝如此大怒的模樣, 卻也頭疼得很,不得不硬著頭皮道:“皇上,奴才以為這些人該是沒說謊話……”
沒等他說完, 皇帝就皺眉打斷道:“不可能!”
張明搖頭道:“皇上, 這些宮人被人誤導, 以為自己確實是哲貴妃娘娘的人。”
皇帝更不高興了:“被人誤導了?那他們對自己是蘇葉的釘子深信不疑了?”
就是這樣才叫張明頭疼,他們一個個都以為自己是誰家的釘子, 究竟是不是簡直天知道。
這些人就知道收錢辦事,對方說什麼就是什麼, 還說聯絡人從來沒現身,都是躲在假山後說話,看不清容貌, 但給的金銀是實打實的。
“宮人們隻記得聯絡的人都穿著有內務府印記的衣服,該是內務府的人, 說是貴妃娘娘的人, 也就相信了。”
畢竟蘇葉的阿瑪翁果圖在內務府掌權,派身邊人來傳話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張明審了老半天, 心裡鬱悶壞了,這些人又蠢又壞還貪心, 沒弄清對方是誰,見錢眼開就開始辦事。
而且最可怕的是, 他們每個人隻做一部分,要不是都抓起來詢問, 根本不可能串聯在一起。
“他們一個是在寢殿打掃的,偷了一部分藥粉出來。另外一個的任務就是把藥粉送去另外一個地方交給整理衣物的小宮女,這小宮女動手後又把藥粉送到一個秘密的地方,有另外一個人處置才是。”
然而小宮女動手後慌慌張張的, 就直接送去茅房毀屍滅跡了,這才有了錯漏。
要真是送去秘密之處讓彆人來處置,那真是一點痕跡都沒能留下。
這就很可怕了,究竟是誰在背後安排得井井有條,就為了對愉嬪開這樣一個玩笑?
是的,張明覺得背後的人就是用愉嬪作為練手。
要是這次沒人發現,幕後之人指不定還會再來一次,那麼對象又會是誰?
張明這樣想,皇帝更是如此,眉頭皺得更深了。
動的這些宮人每個隻知道一部分,也僅僅清楚下一步要做什麼,然後根本不會見下個人,這些人要不是一起抓起來,彼此之間可能根本不熟悉也未必認得。
哪怕隻抓住一個,就問出一部分事,根本就不知道另外還有誰參與其中。
這手法實在老練,皇帝微微往後一靠,隻有對後宮極為熟悉的人才能做到。
可以說,皇帝的心裡除了皇後之外,根本就沒誰能做到這個地步。
但是皇後根本沒必要這樣做,也不是如此性情的人,做事一向光明正大的。
哪怕要懲罰愉嬪,皇後也會擺在明麵上,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此人有皇後的手段卻沒有皇後的心性,會是誰呢?
皇帝看向張明:“這些人手裡的金銀都在內務府登記過了?”
張明應道:“是,正因為如此,內務府的嫌疑最大。”
哪怕用的未必真是內務府的人,卻能弄到內務府的衣服,顯然是內部的人才能做得到。
“不過奴才去內務府打探過,最近有一批衣服因為做得不合規矩被退回去重新做,這裡麵就能做文章。”
翁果圖還發現這批衣服的記號做得有問題,稍微改改就能穿,就讓人重新做。
這中間有個兩三天的功夫,誰偷走一件去穿用來聯絡再偷偷送回來,那麼大批衣服根本沒人能察覺得到少了那麼一兩件的。
皇帝的指尖在桌麵上點了點才道:“你對外宣稱這批宮人都處置了,暗地裡把人藏起來。”
張明立刻明白皇帝的用意,這是引蛇出洞了。
對方要是發現用的宮人都被處置乾淨,反而更加安全,漸漸可能就會露出痕跡來,於是馬上應下,回去安置了。
蘇葉泡了茶過來,時辰剛剛好,兩人談完事,張明正往外走。
看見蘇葉,張明趕緊行禮後才離開。
蘇葉看著張明遠去的背影,身邊的秋夕便問道:“娘娘在看什麼,張伴伴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沒什麼,就是見他眉頭緊皺,事情恐怕不好解決吧。”蘇葉隨口一說就進去了,把茶壺放在桌上,給皇上倒了一杯:“皇上喝喝看,這是剛上的毛尖,臣妾聞著味道清香,沁人心脾。”
皇帝喝了一口點頭道:“不錯。”
他又看向蘇葉道:“你和婉兒一個個不大沾手,全是嫻妃忙碌,這也不行。正好上貢的布料、珠寶和香料送來了,你叫上婉兒一起幫嫻妃掌掌眼。”
皇帝對嫻妃的工作能力還是肯定的,卻不喜歡她獨攬大權的樣子,更覺得嫻妃的審美不如蘇葉和高貴妃要好。
蘇葉笑著應了,回去讓人叫上高貴妃就過去幫忙的。
派去的人去撲了個空,說嫻妃已經請高貴妃過去了。
蘇葉挑眉,嫻妃有時候也是挺機靈的,於是也過去的。
高貴妃最喜歡這個活計了,見蘇葉來了趕緊招手道:“聽說你被叫去禦書房了,我就沒讓人去請你,你來看看這匹布料怎麼樣?”
蘇葉微微點頭,卻有些心不在焉的。
嫻妃見了就附和道:“這布料是難得的雙麵繡,兩邊是不同的圖案,兩麵都能穿。”
蘇葉這才低頭一看,果然是這樣:“這布料確實難得。”
她又問嫻妃:“南邊各國的貢品還沒送上來嗎?”
嫻妃點頭道:“已經快到了,禮部讓人去驛站接,聽聞其中一個國家還送了一投白色大象來,說是跟佛祖有緣,從小因為跟象群失散被寺廟養大,身上都帶著難得的檀香。”
這種話該是糊弄人的,什麼跟佛祖有緣,真有緣他們還敢隨便送人嗎?
不過這個禮物顯然很能討好皇太後,對方也是相當清楚皇帝孝順,皇太後高興,皇帝必然會高興的。
“真是個人精,”高貴妃又好奇了,問道:“除了這個,還有什麼特彆的禮物嗎?”
嫻妃看了她一眼:“還送來很多當地的美人,聽說是皮膚黝黑,眼窩深鼻梁高,舞蹈極有異域風情。”
聽見這個高貴妃就不大高興了:“黑乎乎的美人,皇上必然不會喜歡。”
畢竟後宮裡的嬪妃不管受不受寵,都是皮膚白皙。
嫻妃就無所謂,反正她這些年也不怎麼侍寢,對皇帝會不會喜歡這樣的異域美人是管不著的:“還有送來雙季稻的,足足有十幾車,禮部不好處置,還找戶部來幫忙入庫。”
蘇葉確實覺得這些東南亞的國家相當會來事了,知道皇帝想要什麼就給什麼。
雙季稻就是皇帝想要東南亞的緣故之一,那邊的雙季稻要是長得好,那麼就會派人牢牢守著。
當地就不必再被戰火波及,能夠休養生息了。
就怕這些人休養生息緩過來之後會變成白眼狼,還得仔細盯著點當地的官員才行。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加上當地的王族和貴族也沒殺光,他們如今看著老實,誰知道以後會不會勾結歐洲那邊的國家,私下動手腳呢?
不過這些讓皇帝苦惱就好,蘇葉看著一箱箱的布料和寶石,跟高貴妃和嫻妃快快活活挑選了起來。
皇帝從禦書房去了長春宮見皇後,把張明調查的事說了出來。
皇後也挺驚訝的,一下子就猜到他的心思:“皇上是懷疑嫻妃?”
皇帝道:“她有這個手段和魄力,就是朕覺得嫻妃未必會這樣做。”
因為嫻妃厭惡一個人表現得太明顯了,懟都當麵懟,不會私下使陰的。
但是除了嫻妃之外,皇帝實在想不到彆人能有這樣的手段了。
隻知道吃喝玩樂的高貴妃就算了,彆人對她動手腳,估計高貴妃都察覺不出來,更彆提是如此慎密周到的計謀,她那腦瓜子肯定想不來。
蘇葉跟高貴妃差不多,而且身邊人大多是皇帝的,就算動手也不可能瞞過所有人。
嘉嬪的左膀右臂都剪除得差不多,她哪怕想做也是有心無力。
而且皇帝也不覺得嘉嬪有這樣的手腕和腦子,金貴人就更不必說了。
想來想去,後宮嬪妃居然就沒一個符合的,叫皇帝大為不解。
“張明總不好去查後宮,隻能讓皇後幫忙多留意一些了。”
聞言,皇後笑著應了,也沒直接讓應嬤嬤和雲言私下去查探一圈,而是在第二天一早請安的時候對各宮的嬪妃說道:“佛誕就要到了,我打算讓後宮各位湊一湊,塑個金身一起送給皇額娘。”
高貴妃和蘇葉第一個附和,也表示回頭就送庫房的金子來。
其他人也紛紛迎合,又道皇後的心思極好,皇太後必然會高興雲雲。
表麵上大家都高高興興的,回去就點了庫房的金子,多多少少都送來,算是添了一份心意。
高貴妃和蘇葉不說,出的是最多的,嫻妃也不少,畢竟她就沒什麼花費的地方。
愉嬪隻比嫻妃少一點,嘉嬪就發愁了,回去庫房扒拉半天沒多少,也就有多少送多少的。
畢竟她是真的窮,又不可能從庫房變出更多的金子來。
金貴人卻比嘉嬪富裕得多了,出的金子比嘉嬪還多。
她身邊的宮女還勸道:“娘娘,這金子的數目不好越過嘉嬪娘娘的。”
金貴人不以為然:“她就出那麼一點,心意實在不夠,我代替金家多出一點怎麼了,好過被其他嬪妃知道會笑話金家的。”
宮女心下覺得金貴人這樣做才是叫人笑話金家沒規矩,身為貴人還比嬪位的嘉嬪送得更多,直接打同是金家人的臉麵。
哪怕表麵沒說什麼,心裡麵對金家的規矩是看不上的。
沒了金三保的金家顯然已經開始沒落了,送來金貴人這樣的到後宮來,簡直有些不像話了。
幸好金貴人不至於傻到還越過嫻妃去,那就真的過分,嫻妃可不是嘉嬪,可能當場就懟得金貴人下不了台。
魏貴人出的金子隻比嘉嬪少一點,數目也相當可觀。
深居簡出的鄂貴人手頭緊,出得也不多,卻還是讓人送來了。
采貴人雖然還在禁足,依舊眼巴巴送來,生怕這等好事忘了自己。
白貴人就更窮了,隻能給一丁點,都有點不好意思出手。
秀常在就更難的,連一丁點都幾乎出不了,最後還是融了一個金鐲子才湊出點金子來。
金子送來,皇後讓人做了冊子,上麵把個人送的數目寫得明明白白的,明麵叫人都挑不出錯來,還覺得皇後這方法好得很,做好佛像後送去給皇太後,問起是誰送的,賬冊一上,看得清清楚楚。
誰都有份,還能叫皇太後過目一番,哪能不高興?
要皇後不做冊子,就這麼呈上佛像,金子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卻都是她一個人的了。
皇後卻轉頭把冊子交給了皇帝:“皇上,我算了算各嬪妃從家裡帶進來的,還有後來斷斷續續送進來的,另外有皇上陸續賞賜的。可能私底下送的有些我並不清楚,不過能估算個大概的數目。”
皇帝的賞賜也是記錄在冊的,誰賞過,賞了什麼,賞過幾次,皇後這裡也能清楚知道。
皇後讓雲言送來另外一本冊子,裡麵記錄了後宮嬪妃帶進來的,賞賜的次數,中途明麵上花費過的一大筆錢,以及如今送出的金子數目,完全是一覽無遺。
皇帝點點頭,對皇後的細致十分滿意,仔細看過後感覺數目都沒什麼特彆不對的地方。
比如嫻妃雖然賞賜少,但是以前身為側福晉,後來又直接封妃,自家帶進來的和封賞的不算少,另外還有皇太後時不時的賞賜,自然是不缺錢的。
人又節儉,她還不愛打點,也沒什麼必要打點。
人家都賄賂敬事房,嫻妃賄賂什麼,賄賂完皇帝不翻她的綠頭牌也是把錢扔進水裡的,索性不動,庫房就漸漸存下來了。
愉嬪受寵也不如以前,但是之前進宮幾年還是可以的,所以庫房也算寬裕。
因為腳氣的事不招皇帝歡喜,她也想這次塑金身的事討得皇太後歡心,叫皇帝想起她來,於是給的相當大方也是情有可原,數目又在估算的範圍內。
嘉嬪扣扣索索的,一看就不富裕,給的也就不多。
金貴人就有些過分了,非要越過嘉嬪的數目,金家如今換了人當族長,沒了金三保,金家漸漸就偏向了金貴人,錢財也往她這邊送得多。
後來清查了幾回釘子,私下送沒那麼容易,卻也讓金貴人攢了不少,算得上富裕。
不過看她胡亂揮霍的樣子,估計也撐不了太久,金家如今又大不如以前,隻怕很快也要供不上的。
鄂貴人更不用說,鄂家如今沒了鄂爾泰,她阿瑪又被處置,鄂家是一年不如一年,誰都沒能顧得上她這個在宮裡不受寵的小小貴人,自然也就不會托人送什麼東西來,她能用的就是以前的舊物罷了。
當然這也有皇帝有意打壓的意思,鄂爾泰在的時候鄂家過於鼎盛,好在有他的約束還好,等鄂爾泰不在,鄂家就開始越發過分。
皇帝自然不能允許這樣沒有約束的龐大家族存在,一點點削弱就讓鄂家漸漸大不如前了。
他的指尖點了點魏貴人的方向,魏貴人記得是包衣出身,家裡人也是如此,有個遠房親戚在內務府當差,家裡不算特彆富裕。
但是她拿出來的金子不算少,又是從哪裡來的?
隻不過魏貴人入宮後受寵過一段時間,皇帝的賞賜並不吝嗇。
看看後頭記錄的次數,積攢起來不是一筆小數目。
在皇帝看來誰都不可疑,卻也隻能是這些人動的手腳,總不會是宮外有人看愉嬪不順眼才動手的?
就算如此,能伸手進後宮來,還猶如無人之境,那也是不可能的。
這裡麵最可疑的隻有魏貴人了,畢竟她在內務府有人手,手裡的銀錢也不少,足夠收買宮人。
但是這證據又太顯眼了一點,誰都知道魏貴人有這麼個遠房親戚在內務府,好幾年了也沒見她借用這層關係做什麼。
要真是魏貴人,她有那麼傻,讓人一眼就瞧出來?
叫皇帝一時遲疑,會不會是自己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