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與外祖父走南闖北這些年,每每到一處地兒,外祖父便換了個姓,今日姓張,明日姓劉,官府的地兒他絕不去,也一再告訴她,無論誰問她師承何人,絕不許據實已告。
他仿佛在躲什麼人?
他仿佛在害怕什麼?
聯係外祖父神秘地出現在京郊,至今杳無蹤跡。
徐雲棲忽然意識到,外祖父忌憚的不是荀允和這個
人,他更忌憚的是進京,是京城。
京城一定有他不想也不敢見的人。
荀允和這番話給她帶來了更大的謎團。
外祖父到底背負著怎樣的秘密?
她一定要找到他老人家,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想明白這些,徐雲棲複又抬起眼,看著麵前的男人。
荀允和猩紅的雙眸沁著些恨意,如果章老當年不瞞著他,他也不至於與妻女分離多年,害他的囡囡和晴娘吃這麼多苦。
徐雲棲怔怔看了他片刻,麵色慢慢變得淡然,她失笑道,
“荀大人,您大可不必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這些年,您一路高升,壯誌得酬,身邊亦有子女承歡,並未真正失去什麼。”
眼看荀允和眼底的刺痛升騰,她接著道,
“您更不必覺得愧待我,我很好,你們走後,外祖父帶著我走遍大江南北,見過大好河山,懸壺濟世,俠義為民,我徐雲棲這輩子不曾因為任何人的缺席而虛度,也不會因為任何人的缺席而虛度,過去如此,往後亦是如此。”
少女眼底綴著閃爍的亮芒,晶瑩剔透,那一身雲淡風輕的氣質仿佛輕而易舉便能遇難成祥。
裴沐珩看著這樣的她,心房被狠狠擊了一下,身懷絕技便算了,性子大方從容也算了,悶聲不吭撬動整個朝堂,驚動三法司與聖上,完美無缺報仇雪恨,當你為她遭遇的一切生出同情甚至心疼,她卻如閒庭信步,將一切磨難視為磨煉。
他忍不住再一次感慨,他到底娶了一位怎樣的妻子,她身上總是有解不完的謎團,他甚至很好奇,接下來等待他的又會是什麼。
“夜深了,雲棲,我送你回家。”
裴沐珩又在這時,看了一眼劉越。
劉越尚在震驚中回不過神來。
比起方才荀允和這樁家務官司,徐雲棲是荀允和親生女兒一事,反而更加震動朝野,一旦這個消息被世人所知,將要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劉越深深吸了一口氣,心情複雜看了一眼裴沐珩,朝荀允和拱手,
“荀大人,陛下還在奉天殿等著呢,既然一切已真相大白,您隨我入宮麵聖吧。”
荀允和腳步灌了鉛,空洞的雙眸凝著徐雲棲,沒有半分挪動的意思。
裴沐珩隻得先一步將徐雲棲牽下台階,徐雲棲先吩咐秀娘,“你隨同蕭大人回去錄口供,”又與銀杏道,“你親自送她回府。”
這個“她”是誰,已不言而喻。
荀允和胸膛被狠狠一擂,修長的身影緊緊繃著,仿佛麵前是萬丈深淵,仿佛有狂風席卷而來,欲將他吞噬。
人人鄙夷的熙王府三公子之妻是他最心愛的女兒。
她早就認出來了他,卻不動聲色。
她行醫被人詬病。
出身為人奚落。
她的爹在她四歲時死在進京趕考的路上。
她姓徐,她的母親改嫁給一名五品小官。
那個叫徐科的工部主事,他還見過,前不久壽宴那日,徐科擒著酒杯戰戰兢兢上前給他套近乎,隻道與他是同鄉,原來是這樣的同鄉啊....
荀允和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往下拽了拽,天崩地裂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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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越這廂回宮複命,裴沐珩先送徐雲棲回府。
陰差陽錯他竟然還真就跟荀允和成了翁婿,若僅僅依著那樁案子,皇帝力保荀允和無疑,添了他這層關係,皇帝會如何處置荀允和便沒數了。
馬車沿著崎嶇的山路不緊不慢回程。
裴沐珩靜默不語。
徐雲棲察覺丈夫沉默地不同尋常。
車壁前方掛了一盞透明的琉璃燈,燈火隨著顛簸的車廂一晃一晃,裴沐珩修長的手指始終握著她不放,俊美的眉目卻緊緊蹙著,似在尋思什麼。
徐雲棲今日所為,痛快淋漓,唯一對不住的便是他這個丈夫。
換作過去,她定說一句,合則聚不合則分,可如今麵對這個說出“婚姻是承諾是不離不棄”的男人,徐雲棲便做不到那般隨意,隨意是對他的不尊重,她誠懇與他道歉,
“今日之事我瞞了你,對不住了。”
裴沐珩為她驚豔之餘,心疼之餘,心裡是不好受的。
這段時日朝夕相處,夜夜共枕,她有無數機會告訴他前因後果哪怕分毫,但她沒有,她將他瞞的嚴嚴實實,將他摒棄在所有布局之外。
可他現在不想與她論這些。
他側過眸來,語氣依舊保持溫和。
“你今日經曆了這麼多,一定累了,這些話咱們以後再說。”
徐雲棲搖頭,“在你看來,我這一夜經曆了生死離彆,經曆了天翻地覆,可事實上,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也經曆過了。”
裴沐珩明白過來,震撼的是他,於她而言,早已是過去。
他慢慢吸了一口氣,正色看著她,“好,那我問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麼大的事,這麼大陣仗,你就沒想過讓我幫忙?”
徐雲棲坦誠道,“你不會敲登聞鼓。”
裴沐珩頓時語塞。
他確實不會,這事換做是他,他會做的更加圓融。
他不會將荀允和架在火上烤。
而徐雲棲顯然是不信任荀允和,怕這位父親念著夫妻情分重拿輕放,是以以雷霆手段杜絕了荀允和任何退路,甚至毫不客氣地說,如果荀允和真的縱妾行凶,坐視一切的發生,那麼她會利用三法司將父親繩之以法,幸在荀允和亦是受害者之一被葉氏欺騙蒙在鼓裡,哪怕如此,徐雲棲也壓根不在乎他的仕途。
此外,她也絲毫不信任他。
這才是裴沐珩最難接受的。
他抬起眸來,輕輕握住妻子的雙手,幾乎是氣笑地看著她,
“你為什麼篤定我不會幫你?”
徐雲棲麵露赧然,說實話隻會傷感情,事情已經做了,唯一的法子便是認錯。徐雲棲第一回主動回握他的手,“三爺,今日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你責我罵我,我不辨一詞。”
裴沐珩單薄的眼瞼輕輕顫動,壓抑著晦暗的情緒,
“是夫妻,就該同進共退,榮辱與共,雲棲,你心裡,真的有拿我當丈夫嗎?你有沒有信任我一點點?又或者,隻要我首肯,你隨時能瀟灑地轉身。”
一連數問砸下來,字字擊中要害。
徐雲棲喉嚨黏住了,人生頭一回麵露局促。
車廂內驀地靜了下來,唯有山風叩動窗欞的嗡嗡聲。
裴沐珩眼看那張漂亮的臉蛋漸漸生出窘意,心一點點沉下去。
徐雲棲見丈夫臉色越來越難看,絞儘腦汁想法子化“險”為夷,她將手從他掌心抽出,撫了撫生燙的麵頰,眨眼道,
“三爺,今日是我的生辰。”
“所以呢?”裴沐珩麵無表情看著她,
徐雲棲溫柔道,“咱們可以說些彆的。”
柔柔軟軟的眼梢似輕羽,一眨一眨,拂過他心尖。
他就這麼看著那截狐狸尾巴縮了回去,今日是她生辰,她又經曆了那麼慘痛的過往,這個時候與她計較這些,顯得很沒有風度,裴沐珩無奈揉了揉眉心。
沒有開口與他喊和離,已是進了一大步,裴沐珩這樣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