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依郡王妃。”
劉希文在一旁問了,“郡王妃打算如何診治?”
徐雲棲從醫箱裡取出一瓶藥油,“每七日針灸一次,每隔一日推拿一次。”
皇帝顯然是常年伏案批折子,頸椎淤塞嚴重,這個時候頭不疼才怪呢。
劉希文做不得主,看了一眼鄭閣老,又瞥向皇帝,皇帝頭也未抬擺擺手,“依珩哥兒媳婦。”
外頭把這孫兒媳傳的神乎其神,他不妨試一下。
於是,徐雲棲召銀杏進來,其餘人退開,主仆二人開始給皇帝施針,全程鄭閣老等人都坐在禦塌下方,時不時小聲交流幾句,比起徐雲棲的醫術,他們更驚詫的是她的定力,這份氣定神閒的本事,滿朝尋不出第二個來。
便是她爹荀允和在皇帝跟前,也沒這般從容。
鄭閣老回想當初自個兒擬旨給裴沐珩賜婚時,還甚是惋惜,如今嘛...他輕輕把自己的臉給拍了下,這一幕被皇帝餘光收在眼底,他輕蔑地笑了笑。
第一輪施針完畢,皇帝坐在禦塌上緩了一口氣,朝鄭閣老吩咐,
“去去去,快去把荀允和給叫來。”
徐雲棲淡淡看了一眼皇帝。
鄭閣老忙
笑眯眯應下。
紮完麵部與前頸,皇帝頭疼有所緩解,於是喝了一口參湯後,迫不及待趴下紮後背,這一回,徐雲棲將衣裳往後拉開,幾乎將後頸與後腦勺風池等穴位,並肩周全部紮滿。
火辣辣的藥油塗上去,配合著針灸,皇帝隱隱察覺有一股灼熱的氣流在頭部周身竄動,這是久違的感覺了。
範太醫施針顯然比徐雲棲保守,徐雲棲藝高人膽大呀。
這少女十分了不得,皇帝心裡讚了一句。
整個施針過程持續快半個時辰,等到荀允和趕到時,皇帝滿身是汗起身,正由劉希文伺候穿戴。
荀允和第一眼看到女兒,神色怔了怔,這才整暇上前施禮,“臣給陛下請安...”話落,劇烈咳了幾聲。
眾人神色複雜看著他,荀允和捂了捂嘴,掩了掩麵龐的尷尬,立得離皇帝遠了些。
徐雲棲這廂並不曾朝荀允和瞥上一眼,隻交待皇帝側躺好,將藥油交給銀杏,銀杏先扒開瓶塞,給皇帝側頸塗上一層藥油,徐雲棲便在一旁與劉希文解釋,
“接下來每隔一日,您便循著這條經脈給陛下刮筋。”
她可沒有這個功夫來伺候皇帝,這種事自然是交給親近人做。
劉希文哪敢含糊,招來一名利索的小內使,平日這小內使也曾伺候皇帝推拿,徐雲棲示範了片刻,便交給了他。
施針極耗心力,徐雲棲退開,將地兒讓給銀杏和小內使,銀杏指揮小內使刮筋,冰涼的牛角刮下去,僵硬的經脈堵塞嚴重,疼得皇帝直皺眉,嚇得小內使不敢動,銀杏迫不得已接手過來,對著皇帝道,
“您忍一忍,奴婢保證半刻鐘後就不疼了。”
被一個丫鬟這麼說,皇帝很沒麵子,接下來就不吭聲了。
僅僅半刻鐘後,皇帝明顯察覺刮筋這一側的腦袋不疼了,簡直是神乎其神。
皇帝畢竟上了年紀,不好逮著一處推,很快又換了另一邊,又是半刻鐘後,另一邊也不疼了,皇帝神清氣爽坐起來,再次看向滿殿臣子,頗有一種活過來的感覺。
徐雲棲立在裴沐珩身側,溫溫柔柔喝茶,含笑望過來,
“陛下覺得怎麼樣了?”
簡直不要太好,但皇帝畢竟是皇帝,麵上還是端著,
“珩哥兒媳婦啊,你不負神醫之名。”
伺候皇帝已久的朝臣深知這句話的分量,但徐雲棲也隻是淡淡笑了笑,將茶盞擱下,“陛下謬讚。”
那不卑不亢的姿態讓人在她身上看到了無欲則剛的氣場。
鄭閣老看著荀允和,已是赤裸裸的嫉妒了,“荀大人好福氣。”
可惜這福氣他不能擁有。
荀允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
皇帝連忙朝他招了招手,“荀卿,來這坐著。”他指了指裴沐珩身側的桌案。
荀允和神色一頓,已然明白了皇帝今日喚他來的目的,他緩步走過去,卻沒落座。
皇帝隨後往徐雲棲方向側
了側身,語氣嚴肅又溫和,“雲棲,你爹爹咳了好一陣了,一直不見好轉,朝廷公務耽擱不得,你替朕給他治一治。”
禦書房內靜了那麼一瞬,荀允和手心都掐出一絲汗了。
徐雲棲眉目低垂,還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語氣,
“孫媳遵旨。”
荀允和眉睫明顯顫動了下,他克製著情緒朝皇帝無聲作了一揖,最後慢慢在桌案一側坐下。
裴沐珩看了一眼溫聲不吞的妻子,心中泛起一絲疼惜,輕輕讓了一讓,徐雲棲來到荀允和對麵坐下,荀允和主動撩開官袍,露出手腕,徐雲棲搭上去,眉目闔著開始聽脈。
荀允和靜靜凝望她,整整十五年了,這是他離女兒最近的一次,當年奶聲奶氣喚爹爹的小姑娘長大了,長得這般出色,這般令他慚愧且驕傲。
正因為她闔著眼,他反而更好打量她,她麵頰格外的白,眉梢的弧度與幼時靜靜睡在他肘彎的模樣分毫不差,那時的囡囡過於活潑好動,也僅僅是睡著時方能窺出姑娘家的柔靜。
已經不隻一人告訴他,雲棲生得像他,是一眼就看出來的像,可恨他瞎了眼,腦海刻著她幼時的模樣,並未能第一眼認出她來,齊太傅府那一日,她緩緩撿起貝殼又交到他手中的畫麵不停浮現,他像一個買櫝還珠的傻子,白白錯失了與她相認的機會。
他無法想象那一日的雲棲,心裡是何感受。
她那麼平靜地認出他,又那麼平靜地與他擦肩而過。
劇烈的情緒翻江倒海襲來,荀允和心口如同被岩漿裹著,痛得他喘不過氣來,咳嗽一聲接著一聲停不下來,滿殿的人都看著他,麵露疼惜。
荀允和撐著案使勁喘氣,逼著自己緩過來,徐雲棲淡淡睜開眼,語氣毫無波瀾吩咐一句,“換左手。”
荀允和換手伸過去,徐雲棲繼續把脈,這回側眸看向另一側,眉梢間帶著幾分銳氣。
就在這時,皇帝突然發現耳邊傳來一聲哽咽,抬眸看過去,隻見銀杏抱著醫箱一抽一搭哭成淚人兒,
“你哭作甚!”
裴沐珩也轉身朝銀杏看來。
銀杏連忙將淚一拂,睜著眼睛說瞎話,“奴婢有哭嗎?明明是禦書房風大,有沙子。”
皇帝:“.......”
所有人對著他們這對父女扼腕痛惜,唯獨徐雲棲麵色始終平和,她抬手招來銀杏,從醫囊裡取下幾枚銀針,插在荀允和雙手幾處穴位,隨後她開始寫方子。
比起方才給皇帝紮針的鄭重,她對荀允和便顯得敷衍。
鄭閣老看不下去,清了清嗓問,“郡王妃,荀大人病在肺腑,您要紮針也是要紮膻中等穴位吧。”
裴沐珩卻知徐雲棲從來不是意氣用事之人,替她駁道,“鄭閣老多慮了,雲棲用藥下針從來都有的放矢,您不必妄加揣測。”
徐雲棲頭也未抬接話,“荀大人鬱結在心,肺氣淤阻,肺經心經交彙於手掌,我紮針此處,可疏導鬱結。此外大人原是受寒而病,太醫開
得該是驅寒平肺的方子,可惜他心火旺盛,寒氣轉火熱,再吃驅寒的方子便不對症了,故而久久不愈。”
徐雲棲這般解釋,大家都明白了。
“原來如此,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鄭閣老捋須道,賀太醫等人陪笑。
徐雲棲寫完方子,正待交給賀太醫,荀允和出聲道,
“囡囡,給爹爹吧,爹爹自個兒去抓藥。”
徐雲棲淡看了他一眼,沒有遲疑將方子推到他麵前。
裴沐珩見氣氛正好,便轉身朝皇帝行禮,“皇祖父,先前孫兒跟您提的事,您覺得如何?”
皇帝眉峰一抬,這才反應過來,看向徐雲棲問,“珩哥兒媳婦,你真的想去太醫院當值?”
徐雲棲立即來到殿中跪下,雙手加眉回道,“陛下,孫媳著實有此意,不知陛下準否?”
皇帝當然願意留徐雲棲任職,可不是以孫兒媳的身份,猶豫片刻,又瞥向荀允和,“荀卿,你覺得的呢。”
這會兒怕是徐雲棲要殺人,荀允和還得遞刀,又怎麼可能不答應,忙道,“還請陛下準了她。”
皇帝心情還不錯,笑道,“你們做丈夫的縱著,做父親的寵著,朕還有什麼話好說,”隨後吩咐劉希文,
“去太醫院,給荀大夫添一塊牌子,準她出入宮廷,給內外命婦看診。”
徐雲棲聽到“荀大夫”三字,嘴角抽了抽。
皇帝這麼做有兩層目的,一來著實想緩和父女關係,二來,也是為了給徐雲棲多留一條退路,她畢竟是皇家婦,以“荀大夫”身份行醫,朝野無人敢指摘,荀允和顯然願意給女兒遮風擋雨。
徐雲棲麵無表情頷首,“孫媳遵旨。”
隻要進入太醫院,接觸到範太醫,查到外祖父下落,其他的事無關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