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長風城外的無名山上。
山體坍圮, 中間像是被某種強力的法器炸開了一條長約幾十丈深的大縫,縫內的鋪滿了白中滲紅的骨狀碎屑。
幾名披著紅袍的僧侶站在坍圮的山頂上,繡了金線的外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這是雷音寺的佛修們知道此事後特意離開深山前來現場勘察。
其中, 為首的那名僧人外袍最為華麗,上麵除了金線還點綴著各色名貴的寶石, 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璀璨的光澤。
和僧袍千篇一律的萬佛寺不同,雷音寺的僧人們在深山中的古刹修行時, 都穿著最普通不過的布衣,但隻要他們一離開雷音寺,大多都會換上十分華麗耀眼的僧袍。
這項規矩最先是幾十年前雷音寺的真定法師提出來的, 他說:
“晨鐘暮鼓是修行,紅塵洗心也是修行,若不直麵誘惑, 又如何能擊敗誘惑?我雖衣著綺繡, 最終卻能歸於清貧不變本心。”
此言一出, 便得到了很多僧人的響應。
漸漸地, 穿著華麗僧袍下山的僧人們越來越多, 往往越是修行高深的僧人,他們的僧袍便越發華貴。
再結合雷音寺出來的僧人們頭頂戒疤的數量, 任何一個人都能輕鬆分辨出僧人的不同境界。
為首的那名僧人頭頂上點著九個戒疤,正是這次雷音寺前來的僧人中的主事者了因。
了因身材高壯, 麵孔方正, 不怒自威。
有人向他彙報:
“時間應當是兩日前的夜裡,據周圍住著的村民回憶,當天夜裡就聽見這個位置劈裡啪啦一直傳來打雷一般的聲音,他們起初還以為是有修士在這裡鬥法,直到天亮了才有人發現這裡整座山都被炸開了……
“我們已經派人去調查了, 肯定是來參加這次法會的修士們做的,最有可能是天霄宗的修士,他們的雷法最為符合,大師您說會不會是因為上次覺生禪師的事,天霄宗的人記恨我們所以故意派人來搗亂……”
這是大約十年前的舊事了。
當時也是臨近法會期間,天霄宗的一名三品境的女修對雷音寺的覺生大師心存戀慕,強求不得,引發一連串的變故,牽連甚廣,兩名當事者也都因此離世。
此事一出之後,天霄宗與雷音寺的來往便漸漸淡了。
了因誦了一聲“阿彌陀佛”,肅容道:
“此話不要再說,天霄宗的施主們,不至於因為私怨乾出這樣的事來。”
“是是,大師此言有理,是我想岔了……”
他們深入山底,這裡彌漫著濃濃的血腥氣還有一股令人作嘔的屍臭味,底下還鋪著厚厚的一層骨渣。
幾名僧人頓住了腳。
此地負責人乾笑幾聲:
“因為想要等大師們過來查探,我們便維持了原狀……等大師們走後我們會派人收拾好下葬的。”
望著這一片殘渣,了因的神色越發悲憫起來:
“我佛慈悲,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些可憐人曝屍荒野,是貧僧的錯,早知如此,就算再忙也該提前趕到。”
他略一思忖,然後道:
“事後將這些人的遺骨收斂後,送入雷音寺中,貧僧會為他們頌念往生經,超度他們的亡魂。”
讓雷音寺的高僧親自為死者誦經超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還是像了因這般等階的高僧。
長風城內的虔信者花費了再多的金銀,最多也不過是能請上城中寺廟裡的一名僧人誦經。
在負責人的稱讚聲中,了因踩著厚實的白色碎渣朝著麵前殘留一角的斷垣殘壁前靠近。
這裡僥幸沒有被爆炸波及,還留存著一部分的“血管”以及包裹在“血管”之內的皚皚白骨。
他摸向那一截“血管”,手指像是沒有受到任何阻礙一樣穿透了山壁,取出了其中一段白骨,放到鼻尖輕嗅。
這是了因在進入鼻識境時領悟的神通:鼻間歲月。
他可以通過嗅聞物體上殘留下來的氣息追根溯源,獲得與之相關的人的下落。
維持著閉上眼嗅聞的姿勢許久後,了因最終放下白骨,搖頭道:
“這白骨埋入此處至少得有一年的時間,其上的氣息早已全部被掩蓋,貧僧已無法嗅出其來源。”
在其他人失望之前,他又朝著角落裡走了幾步,然後躬身跪在了鋪滿了殘渣的地麵上,這裡印著半道殘留的血腳印。
負責人驚道:
“我們封鎖的好好的,沒有旁人來過,這可能會是兩日前的那個修士留下來的腳印!”
了因閉上眼睛,嗅聞血腳印上殘留下來的氣息。
這道腳印還很新,最多不超過三天,在他的探察範圍之內。
他的神通發動,很快便在腳印上找到了一抹氣息,且沒有施加任何的阻斷。
他的神念跟著這道氣息,離開了這一座坍圮的無名荒山,又飛過了歸雁河,像是在跟人兜圈子一樣繞了無數路進入長風城,路過一道道人牆和抬起又俯下的背脊,在吆喝叫賣聲中進入小雷音寺。
天王殿內,一名女修正踩在彌勒佛像的掌心朝著其上攀去,卻忽然回身,朝著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她輕飄飄遞來的這一眼透著一股漫不經心,冷淡的眼尾上翹,即使看不清她的真實麵容,也能體會到其人的狂傲。
“放肆!”
中斷了神通的了因忽然吐了一口鮮血,臉上第一次顯出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