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怎麼還沒有死啊?
從一個時辰前,丫鬟翠蓮就一直在想這件事。
明明那藥是她親眼看著小姐服下的,大夫也說了,這藥不能多吃,隻要一次吃了超過三丸,便是見血封喉的毒藥。
那瓶子裡至少得有十來顆,小姐呆呆看著瓶子好一會兒,哭了一場後仰著脖子一個不漏地全咽下去了,之後還喝了好幾口水順氣。
距離小姐吃了藥得有大半天了,她早就該死了啊,但為什麼——
翠蓮偷偷瞅了一眼屋子正中央披頭散發雙眼飄忽的小姐。
她正毫無儀態地跌坐在地上,兩隻手的食指詭異懸空著,正以常人難以理解的速度上下敲擊。
明明祠堂裡人這麼多,大家都怒發衝冠、聲嘶力竭。
小姐盤腿坐在他們中間,卻表現得混不在意,好像這些宗族長輩們正在數落責罵的不是她一般。
這樣的小姐……
翠蓮竟然完全看不懂小姐了,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
她不知為何有些瑟縮,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大家靜一靜。”
祠堂內,德高望重的二叔伯咳嗽了一聲。
他聲音悶沉,好像喉嚨裡正卡著一口黏膩的濃痰,上不去也下不來,叫人聽著都膈應得慌:
“吵了這麼久也不是辦法,大家挨個表決吧。”
屋內短暫的沉靜了一會兒,接著便有人率先道:
“依我看,九丫頭這次犯下的錯太大了,不好好嚴懲一番,日後族裡麵的那些小輩們都像她一樣膽大包天,這樣下去咱們巫家的臉還往哪擱?”
這話一出,周圍站著的人裡麵就有許多重重點了點頭,都是十分認可的模樣。
十三叔人雖然小心眼了一點,但這次說的話一點都不錯。
九丫頭犯下的事太大了,她一個有婚約在身的待嫁女,竟然偷偷跟府裡的一個馬夫好上了,還趁人不備想要私奔!
她偷偷籌備好了一切,甚至還花大價錢準備了兩匹健壯的雙頭馬。
要不是正巧那日老祖母想見九丫頭了派人去找,說不準現在人都跑到千裡之外了。
“說的沒錯,必須嚴懲!不嚴懲不足以正家法!”
十三叔的話得到了一致認同,可在討論到底該如何懲罰時,眾人意見不一。
有人要求乾脆直接浸豬籠得了:
“可惜讓那賤仆逃了,要不然,嗬嗬……”
還有人覺得有些不合適,畢竟是他們巫家的姑娘,這麼死了傳出去不好聽,不如一尺白綾乾淨利落。
……
眾人熱火朝天地討論著討論著九丫頭的死法,包括但不限於白綾、毒酒、投井、杖殺……
大家越說越興奮,聲音也越來越大。
燭光閃爍,他們的麵容也被映照得明暗不定,激動、興味和快意等神情在眾人間傳遞著,就像是乾等了一上午的看客終於等到了好戲開場,便一定要看個刺激過癮才行。
還有人抽空往盤腿坐在屋中央的九丫頭瞄了一眼,卻沒有看到預想中的恐懼和後悔,反倒是有些事不關己的漠然。
九丫頭這是瘋了吧?
那人搖了搖頭,還有些不可思議:
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悔改嗎?
可就在這時,祠堂門口傳來了一陣喧鬨聲。
“放我進去,我要見祖母!放我進去,祖母,我有話要說……”婦人的哭嚷聲越來越近。
大家很快認出這是九丫頭的生母溫氏,她一定是為她女兒說情來了。
十三叔皺了皺眉:“有其女必有其母,我現在知道九丫頭這樣的性格是誰教養出來的了。”
他看了一眼正拄著根拐杖沉著臉的老祖母,建議:
“乾脆直接將溫氏亂棍打出去算了,再關上幾個月的禁閉,省得她繼續鬨下去,大家顏麵都不好看。”
門外,溫氏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地傳來,且愈發淒厲,幾有錐心泣血之感:
“……我的女兒是被冤枉的!祖母!求求你!祖母……”
十三叔正要吩咐人將她趕走,卻聽老祖母忽然叩了叩手中的拐杖,“咚咚”的敲擊聲,蓋過了滿場的嗡議:
“放她進來。”
屋內便是一靜,就連神情最不耐煩的十三叔都垂首恭聲應是。
溫氏立刻被放了進來。
她衣衫淩亂,臉上猶帶著淚痕,一進屋,便毫不猶豫地膝行到了老祖母腳下,將額頭貼在她的鞋尖上,語速稍快,聲音哽咽卻清晰:
“祖母,楓兒是被冤枉的,她自幼便是個老實孩子,性子安靜又怯懦,沒您的允許,連大門都不出,就算在府裡,也整日一聲不吭地待在房裡做著繡活兒,連和院子裡的家丁也不敢說上幾句話,又哪來的膽子跟馬夫私奔呢?”
她這話引發了眾人的回憶,大家回想起往日裡那個內斂到孤僻的九丫頭,都有些不解:
那樣乖巧的女孩子,怎麼會做出這樣不知羞恥的事來?
十三叔嗤笑:“越是往日裡那些膽子小的人,越是能闖下天大的簍子。”
溫氏疾聲:“我自己生出來的女兒,我自然知道她是什麼樣的性情!楓兒絕不會自己做出這種讓家族蒙羞的事!”
她快速地掃了一眼正安靜地盤坐在中央的九丫頭,像是要從中汲取什麼力量一般。
可以她的角度隻能看到女兒垂下來的鬢發和明顯無動於衷的背影。
楓兒這是怎麼了?
溫氏強掩住內心的焦慮和疑惑,又將額頭貼在祖母的鞋麵上,抽泣道:
“楓兒絕不會跟馬夫私奔,這其中一定有隱情,還望祖母多派些人手,早日將那個逃脫的馬夫捉拿回來,從他口中審問清楚實情,還楓兒一個清白……”
十三叔又道:“六嫂,你想知道實情,與其去捉那個不知道逃到哪去的賤仆,不如直接問你女兒,論起事情經過,沒有人比她這個當事人更清楚的。”
眾人紛紛附和:“是啊是啊,直接問九丫頭得了……”
溫氏的身子顫了一下,她何嘗不想詢問自己女兒事情的經過,可她直覺這樣做隻會起到反效果。
楓兒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到現在也不說一句話,她便有些懷疑自己的女兒是不是被嚇傻了。
可事到如今,不問也不行了。
她顫著聲:“楓兒,跟諸位長輩說一說,你是怎麼上當受騙的……”
這下,眾人的視線全都彙集到屋子正中央,那個之前一直被他們有意無意忽視的少女身上。
她看起來才十四五歲的樣子,烏發如瀑,卻淩亂地披散著,有幾綹垂到額前,將精致的眉眼都遮掩了大半,瓊鼻朱唇,玉貌雪膚。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相貌極為出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