鏅氬畞(1 / 2)

兩人來到飛花島的一處海崖邊,?那裡怪石嶙峋,下頭就是波濤洶湧的大海,海浪撞擊在岩石上頃刻碎成萬點雪沫,?四周什麼都沒有,?唯剩茫茫海天,?一輪新月。

墨燃召來與自己定契的那把佩劍,而後轉頭問楚晚寧:“師尊為何不會禦劍?”

“不是不會。”楚晚寧說,?“是不擅長。”

“怎麼個不擅長法?”

楚晚寧一揮衣袖,?神情裡多了幾分矜傲,但耳朵根卻紅了:“我隻能在離地麵不遠的地方飛。”

墨燃有些驚訝,?禦劍這種東西,?離地一寸和離地百米,?所消耗的靈力都是一樣的,既然楚晚寧能在離地不遠的地方飛,沒道理不能升到高空去,便說:“師尊你試一試,?我看看。”

“……”楚晚寧倒是沒有召劍,?而是麵容寡淡道,?“我平日不願禦劍,?是覺得武器終究需被敬重,踩在腳下,未免不妥。”

“?”

不知道他為何忽然解釋起來,?但墨燃還是點了點頭。

“師尊說的不錯。……但……我們總不能躺在劍上,或者掛在劍上飛吧。”

楚晚寧一時語塞,抬頭卻見月光下,?那個男人笑吟吟地瞧著自己,不由惱恨,?說道:“平日裡,若有急事,我都是用升龍結界飛行的。”

墨燃微怔:“那條小龍?”

“它可以變大。”楚晚寧道,似乎稍微挽回了些顏麵,但很快又有些尷尬,“不過遇到儒風門之變那場大火,就全然沒有用武之地了。它怕火。”

墨燃恍然:“所以師尊要學禦劍,是想——”

“以備不時之需。”

墨燃不吭聲了,臨沂滾滾濃煙,怒焰火海,吞噬了多少性命。那個時候,楚晚寧立在自己劍上,看著下麵的凡人被劫火吞噬,一攏一簇的被燒成灰,連根碎骨都不會剩下,而堂堂仙尊卻什麼都做不了,不能禦劍去載任何一個人,當時的楚晚寧,會是什麼心情?

難怪這個出門寧願乘馬車,都懶得禦劍的人,會忽然間跟自己的徒弟提出這樣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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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師尊不必擔心,我一定好好教你。”

聽他這麼說,楚晚寧也沒作聲,垂落眼簾,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他最後還是歎了口氣,抬手道:“懷沙,召來。”

一道金光倏忽凝起,墨燃便在這靜謐安詳的海天月色裡,再次見到了那把前世和他生死對決時才出現過的神武。@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楚晚寧的殺伐之刃——

懷沙。

那是一把一看就很楚晚寧的長劍,這世上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比楚晚寧更適合當它的劍主了。它紋飾寡淡,通體流金,因為金光太刺目,甚至微微泛著蒼白。那光芒源源不斷,十分從容地從劍身上流淌下來,垂落於夜色之中,猶如燃燒著的煙花線,又像滑落的白色細沙。

“這是懷沙。”楚晚寧看著它,說道,“你沒見過,它戾氣太重,我不常用。”

墨燃心情複雜,半晌點了點頭,低沉道:“是把好劍。”

夜風習習,墨燃踏上了自己那把佩劍的劍身,腳尖微動,佩劍就馴順地緩緩抬起,離地數寸。

墨燃回頭對楚晚寧說:“師尊也試試。”

楚晚寧也站在了懷沙上,懷沙十平八穩地也上升了數寸,載著楚晚寧原地繞了一圈。

“這不是挺好的麼?”墨燃說,“再起來一些試試。”他說著,控劍飛到了約為五尺的位置,低頭朝楚晚寧笑了笑,“上來這裡。”

“……”

楚晚寧抿了抿嘴唇,不吭聲地將懷沙升到與他齊平的位置。

墨燃道:“沒什麼問題,師尊,你不是會麼?我們再——”

他驀地住嘴了,因為他忽然注意到楚晚寧臉色蒼白,整張麵容的線條繃地極緊,一雙垂落的睫毛和風中卷草般簌簌顫抖著,似乎在竭力隱忍著什麼。

墨燃低頭看了看才離地五尺不到距離。

再抬頭,難以置信地瞪著楚晚寧。

他心中忽然有個非常荒謬的想法——

師尊不會禦劍,該不會是因為……怕高吧??

墨燃:“……”

這就非常尷尬了,他也覺得很匪夷所思。楚晚寧這個人輕功很好,巍巍樓宇說上就上,說下就下,足尖一點掠地數丈,這樣的人怎麼會恐高?可是觀察立在劍上的這個人,確實是麵色難看,目光遊離,哪怕極力按捺,眉宇間依舊透出些薄薄的惶然。

墨燃試探道:“師尊?”

楚晚寧的反應有些激烈,他倏忽抬頭,夜風拂亂了他的碎發,但他也不抬手去掠,一雙吊梢鳳目裡閃著惱意,在紛亂的額發後頭迸濺著警惕的花火:“嗯?”

“咳……噗。”

“你笑什麼!!!”

“我是嗓子乾了,咳嗽。”

墨燃拚命忍著笑,他想,沒跑了,原來真的是恐高,難怪剛剛解釋了那麼多,就是想給自己留點顏麵。

那既然師尊要留顏麵,做徒弟的當然也得配合著師尊給台階下。

墨燃道:“禦

劍確實是越往高處就越難,我一開始,也是上到五尺就上不去了,要多練。”

“你以前也上不去?”

“嗯。”

第一次禦劍就騰飛百丈高空的墨微雨,溫柔地點了點頭。

“沒準五尺都沒有,我不敢往地上看,所以大概……三尺?總之薛蒙他能輕而易舉地把我一腳踹下來。”

楚晚寧的心微微定了一些。

禦劍恐高這種事情,他一直沒有好意思和任何人說,但現在看起來,原來也沒什麼可丟人的。

“師尊,你儘量彆往下麵看。”

“嗯?”

“你就看著我。”墨燃懸在上方,想了想,又降下來一些,“彆管上升了多少,隻要想著飛到跟我齊平的位置就好。”

楚晚寧就咬著牙,又往上升了一些。細狹光滑的劍身踩在腳下,原本和煦的夜風在這個時候於他而言,也變得像蛇一般濕冷,竄進他的衣襟裡遊曳匍匐,絲絲吐信。

“彆往下看,彆往下看。”墨燃不住和他耐心地重複著,把手伸過去給他,“你過來,抓住我的手。”

楚晚寧學得認真專注,說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墨燃就沒有再勉強他,楚晚寧的脾氣他清楚,這個人想要自己來的時候,若不是什麼大事,最好由著他。

一個做慣了參天巨木的人,是不習慣依托於人的。

陪在他身邊,與他比肩,才能讓他自在且舒適。

雖然他是真的很想把楚晚寧變成柔軟的藤蘿繞指的春水,狠狠揉進自己粗糙的軀乾裡讓他碎在自己懷裡化在自己血液裡。他像世上大多數的男人那樣,對於自己深愛著的人總會生出一些不切實際的,可怕的占有欲。

這是本性,也是本能。

雄性本能的侵略性讓他渴望把楚晚寧鎖起來,無休無止沒日沒夜地和自己纏綿,吞納著自己全部的熱情。

渴望他終日於溫床之上高臥,瑞腦金獸,靡豔芬芳,不會被除了自己的第二個人看到。

渴望他一輩子做自己的身下人,溫熱的身軀永遠包裹著他。

渴望他的身上青紫吻痕不消,將他養成欲望的饕獸,每夜用最沉甸最火燙的熱愛,才能將他的口腹填塞滿溢,喂到饜足綿軟。

但是,愛意又讓墨燃於心不忍。

愛意讓他想尊重楚晚寧,想看著他意氣風發,輕蹄快馬,想看他仗劍出紅塵,振袖落白雪。

想縱容他在叢林裡傲慢地長至參天,仁慈地投落蔭蔽,縱容他枝繁葉茂,也允許他在風雨裡折枝受傷。

於是,愛意給他的本能戴上枷鎖,為他的獸/欲套上轡頭,讓他低垂眼簾按捺著灼熱的呼吸,變得循規蹈矩。

讓他這一生,都寧願鎖著本性,拔去利齒獠牙。

他因愛而生占有,變得自私,如今又因愛而生寬容,變得無私。

於是他不會再和上輩子一樣,試圖去禁錮楚晚寧,試圖去改變楚晚寧。

這遲來的至為純粹的愛意,讓昔日的踏仙帝君甘願臣服,甘願用一生,都隻做陪伴著楚晚寧的人。

佩劍一點點地攀升,到了某個高度之後,哪怕楚晚寧不去看地麵,手指尖也忍不住在廣袖之下微微顫抖了。

他頭皮發麻。

墨燃瞧出了他的緊張,便道:“不用怕,這和輕功是一樣的。”

“不一樣。”楚晚寧道,“輕功是靠自己,禦劍是……”

“禦劍也是靠自己啊。”

“禦劍是靠劍!”楚晚寧怒道。

墨燃:“……”

他有些明白過來為什麼自己的師尊輕功一流,但卻在禦劍時恐懼的原因了——楚晚寧從不習慣依靠任何東西,他靠的一直都是自己,所以也隻有在靠自己的時候,他會覺得最安心。

這個認知讓墨燃心口發酸,覺得很心疼。

他說:“沒關係的,師尊,你要相信懷沙。”

可楚晚寧神態隨作鎮定,眼裡的焦躁和慌亂卻是藏不住,墨燃見他額頭都滲出了細汗,腳下也開始不穩,心道不妙,不能再這樣下去。如果楚晚寧這個時候從劍上跌下來了,恐怕陰影會更深。

當即道:“我們先下去。”

楚晚寧對此求之不得,兩人落下地麵,他緩了一會兒,問道:“飛了多少高?”

墨燃存心多報一些,就說:“五十餘尺。”

楚晚寧果然吃了一驚,睜大了眼眸:“這麼多?”

“是啊。”墨燃笑了,“師尊這麼厲害,下次飛的話,五百尺都不在話下了。”

“……”

聽到五百尺,楚晚寧原本就有些發白的臉色愈發難看了一些,他擺了擺手,沒有吭聲,盯著懷沙發呆。

墨燃想了想,說:“這樣,師尊,我先帶你飛一圈,再適應適應。”

“你不用帶我,又不是沒帶過。”

“可是之前,師尊沒怎麼在禦劍途中往地麵看過吧。”

這倒讓他說中了,每次搭乘彆人的劍,他總是儘量看著那個人的後背,或者彆的某個點,竭力想著自己還穩穩待在地上。

墨燃再次把自己的佩劍召來,特意將它變得寬大了一些,自己先踏了上去,而後轉頭對楚晚寧溫和道:“來,上來。”

楚晚寧暗自咬牙,還是一掠而起,輕飄飄

地落在了劍柄上。

墨燃道:“站穩了。”言畢腳尖一點,佩劍得了令,瞬息扶搖而上,直入雲霄。楚晚寧初時習慣性地閉上眼睛,但聽到墨燃在他耳邊的笑聲,便又猛地驚醒,打起精神往下麵看去。

這不看還好,一看,楚晚寧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墨燃這個孫子,帶著他以極快的速度朝著雲天深處飛去,飛花島被遠遠拋在身後,變得越來越渺遠,耳邊是狂風呼嘯而過的湍急聲,衣袍都被夜晚寒氣浸得冰涼,腳下除了這一柄佩劍沒有任何倚靠,他們往大海上方飛掠,夜晚藍黑色的海水像上古巨獸張開黑洞洞的大嘴,吞噬著往來生靈。

冰涼的睫毛在細碎地顫抖著,楚晚寧下意識地又要閉眼,卻聽到墨燃在身後說:“彆怕,不會有事的。”

“我……沒有怕。”楚晚寧臉白如紙。

墨燃笑了:“好,不怕就不怕。那你要是覺得冷了,或者無趣了,你就跟我說,我帶你返回島上。”

楚晚寧沒吭聲,他知道墨燃是在給自己留麵子。

畢竟一個在劍上凍得發抖的仙尊,也要比一個在劍上駭得發抖的仙尊來的威風。

墨燃見他有些受不住,又死倔著不肯開口,於心不忍,便道:“我再將劍變得大一些。”

他抬手將佩劍擴了五六圈,足以讓他和楚晚寧並肩站著。

“師尊,再過幾天,臨沂的劫火也要熄了,我們回死生之巔去,但帶來的那些人,該怎麼辦?”他說著話,試圖放鬆楚晚寧這把緊繃的弓弦。

楚晚寧也真是厲害,居然還能思考,他說:“帶去蜀中。”

“嗯?”

“先帶去蜀中,臨沂劫火過後,就是一片焦土,不能住人。”

墨燃道:“好。”

他望著楚晚寧蒼白的臉,過了一會兒,實在心疼,便問:“回去麼?”

“再等等。”

墨燃就又把劍擴了幾圈,他讓楚晚寧坐下來,坐著看會比站著要好受很多。他開了結界,楚晚寧扭頭問他:“你這是做什麼?”

“驅寒結界而已。”墨燃的目光很溫和,“太高了,會冷。”

楚晚寧也就由著他去了。

那結界和自己的一脈相承,極為相似,甚至光華流轉之間薄膜上凝成的也是海棠花朵,隻不過是自己的是金色,墨燃的是紅色。

有了這一層半透明的結界,儘管知道除了驅寒沒有任何作用,但忽然就覺得四周多了一道防護,也或許是透過這層結界看下去的海洋不再黑得駭人,總之楚晚寧繃著的身子逐漸鬆弛,漸漸的呼吸也不再那麼凝滯。

墨燃坐在他身邊,笑道:“師尊,你看那邊。”

“什麼?”

“瞧見了麼?”

“……”楚晚寧往他指的方向看了半天,蹙眉道,“除了月亮,什麼都沒有。”

“就是月亮。”

楚晚寧微微一怔,說:“有什麼好看?地上瞧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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