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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閣禁地,最近有人潛進去過。”

“……”墨燃沒有回頭,瞳孔中卻有細光扭曲。

“你應當知道,那裡存著的都是被十大門派分彆掌管的一些禁術殘卷。”

墨燃停下腳步,他說:“我知道。”

“其中一本最重要的殘卷,有明顯被人翻動過的痕跡。”

墨燃冷笑:“那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他在硬撐,他知道隻要天問亮出,盤繞住他審問,那麼他那些罪惡的行徑,萌芽的心魔,都會暴露在楚晚寧眼皮子底下。

他的大夢,他的野心,就都結束了。

楚晚寧沉默片刻:“墨燃,你還要犟到什麼時候?”

聲嗓間隱隱已透有憤懣。

“……”墨燃不答,卻幾乎可以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預料到那一閃而過的天問金光。

預料到楚晚寧以怎樣正人君子的嘴臉,質問自己為何要做出這樣禽獸不如的事情,反正自己在楚晚寧眼裡,永遠都是那麼地——

“你到底清不清楚眼下有多危險?”

無可救藥。

他還是乾巴巴地把那四個字想完了。

然後幾乎是有些茫然地轉頭。看著月光下,楚晚寧的臉。

麵色蒼白,劍眉之下壓抑著隱隱的不安定,一雙洞若觀火的眸子望著他,卻什麼都沒有看透,什麼都看不穿。

“那禁術要是真有人練了,是會殺人的。你大晚上不睡,跑到這種荒僻的地方來,難道想白白送了性命?”

“……”

楚晚寧嗓音低沉,幾乎是咬著壓根:“天裂之戰死了那麼多人,難道還沒教會你如何惜命?你既然知道殘卷被盜閱這件事,如何還能如此高枕無憂!”

墨燃沉默著,黑褐色的眸子盯著對方。

他額上儘是細細的汗,這時候慢慢冷靜下來,風一吹都是冰涼的。

他的身軀一節一節放鬆下來,心中也不知彌漫著一種怎樣的古怪滋味,到了最後,墨燃幾乎是露出了一個笑容:“師尊……”

楚晚寧的鳳目微微閃爍。

自師昧死後,墨燃就再也沒有對他笑過,也極少喚他師尊。

墨燃微笑著問:“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

笑容綻得更明亮了。

明亮到像是一柄刺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噗地一聲沒入胸膛,刀刃上都是血珠子。他惡鬼般慢慢咧開一口森森白牙,如蠍子的毒螯。

“天裂之戰……”他嗬嗬笑著,“師尊能提起天裂之戰,真是再好不過啦。那一戰,我學會了什麼並不重要,關鍵是,師尊學會了心疼人呀。”

看到楚晚寧眼中的光亮顫動著,極力繃著,卻又閃躲不及,無路可退的模樣。

墨燃臉上的笑容愈發誇張,肆意,殘忍。

他侵略著他,撕咬著他,他嚼著楚晚寧的喉骨,他忽然覺得好痛快,竟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好,好極了,真是一樁好買賣,一個籍籍無名的弟子,換了楚宗師的良心,楚宗師總算也會記掛身邊之人的死活了,師尊,我今天才終於覺得,師昧死的好啊。”

饒是楚晚寧這樣鎮定冷肅的人,也在他那兀鷹般盤繞的癲狂笑聲中,微微戰栗起來。

“墨燃……”

“師昧死的好,死的值,死的大義凜然,死得其所!”

“墨燃,你……”

彆笑了。

不要再說。

可是他講不出口,楚晚寧講不出口,他做不到告饒,做不到哀求,更做不到高高在上地斥責這個已近瘋魔的徒弟,說——你錯了,不是我不想救他,是我實在已無心力。

我也受了與他一樣的傷,再多耗一寸靈力,也會成為塚中骨,泉下人。

他說不出口。

或許是覺得這樣的自白太過軟弱。

又或許是覺得,大概在墨燃心裡,自己這個師尊哪怕死了,也是不足為提的,也比不過待他最溫柔的師明淨。

所以楚晚寧最終,也隻是竭力壓抑著自己聲音裡的顫抖,低沉地,一字一頓地擠出來,他說:“墨微雨,你要瘋到什麼時候。”

“……”

“給我回去。”

怒焰烹煮著悲慟,喉嚨裡儘是苦鹹。

“師明淨的死,不是為了換回你這樣一個瘋子。”

“師尊此言差矣。”墨燃笑吟吟的,“師昧的死,換回來的又怎麼會是我呢?”

他如蛇蠍,如蜂如蟻,齧噬人心。

“他死了,換回來的,分明是師尊你啊。”

蜂刺入血肉。

看著楚晚寧臉色煞白,他便心生一股痛苦的快意。他不要命了一般地刺激他,挖苦他,自己痛斷肝腸,讓楚晚寧也生不如死。

好極了。

他們一起下地獄去。

“我也想回去。”墨燃從容不迫地燦笑著,梨渦很深,釀了鴆酒,“我也不想大半夜地四處遊蕩。但是我屋子對麵就是他的屋子。”

墨燃沒有說是誰,他用了一個“他”字。

其中親昵,令楚晚寧更是煎熬。

“他屋子裡的燈再也不會亮了。”

楚晚寧閉上了眼睛。

墨燃笑著,良久,神情漸漸平靜下來:“我想去討一碗抄手吃,也再討不到。”

有那麼一瞬間,楚晚寧睫毛顫抖,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

但墨燃沒有給他說出口的機會,也沒有給他說出口的勇氣,墨燃不無譏嘲:“師尊,抄手這種東西,蜀中人最擅做,紅油辣子花椒,缺一不可。都是你最討厭的。當初你想要替我再煮上一碗,心意我領了。但是,你做的東西,不用嘗我都知道,隻有一個詞可以形容。”

楚晚寧依舊不曾睜眼,眉心微蹙。

似乎這樣,就能躲過那一把唇舌利劍。

“讀書不多,所幸前些日子剛聽薛蒙說過,覺得用在師尊的抄手上,真是在合適不過了。”

是什麼?

枉費心機?

白費力氣?

楚晚寧在意識裡混亂地找尋著,像是忙著找到一件合身的甲胄,找到最難聽的詞自己先拾掇起來,以免被欺辱得太過狼狽。

一文不值?

墨燃還是沒有開口,那個詞在他唇齒之間玩味地浸淫著。

對,一文不值。

楚晚寧篤信找不到比這更令人心寒

的詞了。

他鎮定下來。

直到他聽見墨燃心平氣和地說:“東施效顰。”

他幾乎是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

他根本沒有想到對方會惡毒至此,袍袖之下,他的手都在細細地發抖。

和麵,調料,揉餡兒……

對著《巴蜀食記》,認認真真一字一句地看過來,臉上沾著麵粉屑,包出的抄手從歪七扭八到渾圓可愛。

他一直都在好好地學著,一直都在努力地琢磨著。

就換了那樣四個字。

東施效顰。

夜晚的河灘泛著銀光,墨燃望著他,楚晚寧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一語不發,轉身離去。

不知為什麼,墨燃總覺得那一天,他離去的步子有些快,再也沒有昔日那樣從容平穩——像敗北,像逃。

他不知為什麼心裡隱約生出一絲不確定來,他皺著眉頭,看著楚晚寧的背影,在那背影將要消失的時候,終於喚了一聲:“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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