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之巔】最後一張牌(1 / 2)

有光。

墨燃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了一片紫紅色的雲天裡。他緩緩眨了眨眸子,慢慢轉動脖頸,然後他起身——他發現這並不是天空,?而是一座通體由紫水晶築成的宮殿,?因為宮殿太大了,?一塊磚堪比一輛馬車,所以他才會誤以為這是雲端。

有個身材頎長的男人立在遠處,?倚窗看著外麵。

那男人披著件瞧不出質地的衣袍,?赤著腳,手裡端著一盞夜光琉璃杯,?心不在焉地轉動著裡頭琥珀色的液體。窗外開著一樹紅豔欲滴的花,?心蕊裡有點點銀光滴落。

人間沒有這樣的服飾,?沒有這樣子的花朵。

墨燃可以肯定,人間也沒有這樣一座宮殿。

“我在哪裡?”他問。

男人指尖的動作一頓,微側過半張臉來,不過因為逆著光,?墨燃也瞧不清楚他的麵目。

“你倒是很冷靜,?英雄。”

“……”

男人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杯盞隨意擱在窗台邊,?而後向他走來。

很快地,墨燃看清了。這個男人有一張與勾陳上宮略微相似的臉龐,眼角下一滴血紅色的蜘蛛痣,?嘴唇很薄,瞧上去脾氣絕非太好。

“我是魔界的第二代尊主。”男人慢條斯理地說,眼睛緊盯著墨燃的反應,?“你如今身在魔宮。”

墨燃沉默片刻,說道:“……如果你不說,?我會當你是閻羅大帝。”

男人輕笑:“你就這麼篤信自己死了?”

“不。”墨燃看著他的眼睛,“我不覺得。但我也不覺得我還是個活人。”

魔尊的笑意變得更明顯了:“你說的不錯。”

他伸出手,戴著黑龍鱗手套的指尖輕而易舉地穿透了墨燃的胸膛,而墨燃並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你確實不是一個活人。”魔尊道,“你隻是一個聚攏了的魂魄而已。”

墨燃沒有吭聲。

魔尊懶洋洋地說道:“我的先祖訂下法則,凡間的蝶骨美人席除非與天神敵對,破壞伏羲禁術,否則不能返回魔域。……從珍瓏棋局到時空生死門,你替他們做到了,我的英雄。”

墨燃陰鬱道:“那不是我想做的。那是華碧楠——”

“他是個神不神魔不魔的雜種。”魔尊眼裡透著一股輕蔑,“他曾經發誓一生絕不戕害他的同類。但他沒有做到。”

“……你是說他害了宋秋桐?”

“不。”魔尊道,一雙紅寶石般的眼睛倒映出墨燃的虛影,他抬起手,輕輕撫摸過墨燃靈魂的臉龐,“你知道我在說誰。”

“……”

“從魔域之門打開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感知到了。”魔尊的目光像是尖刀般犀銳,“否則你最後不會這樣答應你的那位小仙君,你自己心裡其實都明白。”

墨燃沒有吭聲,兩扇睫毛垂落。

魔尊緩緩直起身子,高大的身型在地上投落濃黑的影。他說:“墨微雨,你應當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極特殊的美人席。他們不會流金色的眼淚,不會有任何魔的氣息,如果沒有認祖的話,甚至連與美人席定契的凰山邪靈都無法覺察。所以有些人到死都不會發覺自己真正的身份……”

墨燃乾巴巴地:“那又怎樣。”

魔尊笑了笑:“那又怎樣?……你該清楚,這種人能夠繼承上古魔族的霸道靈力,就和多年前的化碧之尊宋星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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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指尖忽然亮起一道紫黑色的華光,他把這華光朝著墨燃一指,光暈立刻飄進了墨燃的魂魄內,於此同時,墨燃隻覺得一股洶湧蓬勃的力量在三魂七魄中震蕩馳騁,繼而被自己完全地吸收。

魔尊看著眼前這一切,微笑道:“你看,你果然能吸收我族的氣力。”

“……”

“我說的是你。”魔尊道,“你就是繼宋星移之後的又一個特殊美人席。隻是你自己從來沒有發現。華碧楠也絲毫不曾覺察。”

墨燃抬起眸子。

魔尊負著手,重新看向窗外的飄花:“可憐他信誓旦旦,說著絕不傷害族人,說要守護每一個可以守護的蝶骨美人席。卻害了你一輩子。”

墨燃從地上站起來,他其實並沒有心情去聽這些有的沒的,被戕害也好,被利用也好,都過去了。

他如今掛心的隻有一件事:“我還回的去嗎?”

“回哪裡?”魔尊回頭瞥他,“人間?”

“人間。”

“人間有什麼好的,一群碌碌螻蟻。你有能力也有氣魄,何況你本就是我族族人。”魔尊淡淡道,“正因為你是魔。我才能喚來你的魂魄,召你返回魔宮——留在這裡,你會有萬年壽數,你用你的實力告訴了我,你可以為我族效力。”

墨燃卻笑了:“抱歉,我從來隻讓彆人為我效力,不效力於任何人。”

魔尊紅幽幽的眼瞳盯著他,沒有說話,隻是帶著點審視與責難。

“……好吧。”墨燃說,“隻有一個人例外。我願意效力於他。”

魔尊嗤笑:“你效力於一截木頭?”

“他不是一截木頭。”

魔尊翻了個白眼:“我叫他小仙君都是客氣的。他連神都不是,也就是神農老兒種的一棵爛秧苗。”眼見墨燃越來越生氣,魔尊住了口,側過身來,勁瘦的腰部靠著窗台

,“你是不是腦子不太好?”

“你要弄清楚一件事。”魔尊道,“你若真的打算回去,就依然得不到魔族的供給。你隻能活個數十年,最多百年。”

墨燃之前一直繃得很緊,聽到這裡,卻反而笑了:“這麼久?”

“……”

“在人間可真是算得上長命百歲了。”

魔族似乎有些困惑,又像是有些著惱:“人族不過螻蟻一生,數十年能做什麼?上百年又能做什麼?你撕裂了時空生死門,掌握了珍瓏棋局,伏羲老兒恐怕在天上都被你氣的半死,你有此種才華,卻甘心做一隻曳尾塗中的王八。”他越說越不高興,最後乾脆道:“蠢貨。”

墨燃低了眼簾,長睫毛在顫動,魔族初時以為他是憤怒,但過了一會兒,仔細一看,才發現他是在忍著笑。

魔尊:“………………”

墨燃抬起頭來,笑容燦然:“你怎麼知道?”

“……”@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在人間,許多人都說我笨。”

魔尊拿手揉摁著眉骨,他瞧上去似乎有些頭疼,他幾乎是在呻/吟了:“怎麼會有這麼丟臉的魔……”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魔。”墨燃道,“隻有在魔門洞開的那一瞬間,我才隱約感知到的。”

魔尊瞪著他。

墨燃笑了一會兒,不笑了,他看著魔尊:“不管怎麼樣,還是多謝你護住我的魂魄。”

“我惜才。”

墨燃搖了搖頭,他不打算和魔尊繼續講這些。

他隻是用那雙曾經動過無數人心魄的眼睛,誠懇而認真地注視著自己麵前的那個男人,然後說:“但是對不起。我要回人間。”

“……”

誰都沒再說話。

“理由。”最後魔尊生硬地,“給我一個理由。”

“因為我答應了一個人。”

墨燃說。

“我承諾過。會回到他身邊。”

昆侖踏雪宮。

此時此刻,天山的雪已經停了,時空裂縫終於閉合,前世的洪流與生死,就像一場荒謬的夢境。

初霞漸透,天地間一片恢宏與安寧。

“楚宗師!”

“宗師!宗師!”

耳邊隱有人在喚他,意識慢慢回籠。

楚晚寧睜開雙眼,目光一時空洞,兩輩子的塵煙似乎都在這雙眼睛裡飄落安歇。他一時以為自己是在死生之巔,某個冬日的午後被徒弟們吵鬨的聲音叫醒。又好像在黑暗森冷的巫山殿,劉公立在榻邊歎息著將他喚回人間。

過了很久,他的眼神才逐漸清明。褐瞳轉動,他看著那些圍在他周圍的修士,天上在落雪,夜幕已經殘喘苟延,雲霧深處隱有紅霞初現。

他微闔眼眸,沙啞地喃喃:“墨燃……”

仿佛是死去的青年在回應他的眷戀,亦或者是他執念太深,生出的幻覺——他忽然瞧見幾縷金紅色流光從生死門的殘縫裡飄然而出,從胭脂色的天幕滑過,向著遠方飛去……

那是什麼?!

楚晚寧一下子睜開眼睛,但並不是因為旁邊人們的呼喊,而是因為那幾縷金紅。

……那是什麼東西?!

他懨懨熄滅的希望被那些奇妙的光芒所點燃,他於是掙紮著起身,沒有讓任何人攙扶,也沒有再說任何話。楚晚寧跌跌撞撞地隨著那幾縷金光走去,身後是人們焦慮的聲音。

“楚宗師……”

此刻終於泥沙洗儘,人們都知道墨微雨並非罪人,隻是代價太大,這種身後的清白,不知又有多少意義。

但就像墨燃其實從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他自清之,他自濁之,他自狂之,他自癡之。楚晚寧也一樣,他們兩個人所求的,隻不過都是一個心中無憾而已。

“師尊!!”

薛蒙要來追他,可是沒行幾步,就聽到人群中一陣騷動。

孤月夜那邊有弟子驚慌失措地大喊道:“掌門!掌門,你怎麼了?!”

薛蒙一怔,猛地回頭撥開人群,但見薑曦支持不住,已倒在了皚皚雪地裡,身下是大灘大灘湧出的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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