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次,許朝陽沒說話,而是在院裡邁步走向了那些賭徒。
他看見了,看見了那一張張憋屈到極點的臉,和劉根兒他老丈人恐懼的表情!
“長官……”?劉根兒他老丈人才說出了倆字兒,許朝陽連聽都不聽,一個轉身,用自己的後背衝向了他。
亂世用重典,其實在這種情況下一點錯都沒有,可要按照這個理論推倒下去,頭一個崩的,就該是許朝陽!
他都惹了多少禍了?
二一個,就得是王金山;再往下就是許開國!
屈勇那都該死了一百八十回了!
否則,你拿什麼來說公平?
“報告!”
此時,門外的聲音傳了過來,許朝陽抬頭看過去時,幾個年輕人已經站在了門口。
許朝陽瞧著為首那人也就是二十四五歲兒的年紀,可人家已經是延安派下來的忻縣縣長了……
“於縣長,來。”
許朝陽笑著衝那個小年輕勾了勾手,於縣長走到許朝陽身邊的時候,看見賭桌立即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首長。”
許朝陽指了指桌麵上的牌九、地契、邊區票,問了一句:“說說,該怎麼處理?”
“我……失職。”
於縣長率先低下了頭,很認真的說道:“縣(委)自我開始,集體展開批評與自我批評,並寫兩份檢討,一份,交到上麵,一份交到軍分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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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決不允許此類事件再次發生……”
許朝陽沒讓他說完,扭頭看了李萬朝一眼,問道:“明白了麼?”
李萬朝愣住了!
攤開雙手說了一句:“不是……這為什麼呀?他是縣長,他是來處理事兒的,賭局沒有大規模擴散開,也不是他縱容的,更沒有屢禁不止,何錯之有啊?”
許朝陽將這個問題放在了這兒,回頭繼續看向了於縣長:“你再說說,這些人該怎麼處理。”
這都不用審,光從鄉紳那恐懼的表情就能看得出來,肯定是他設的局兒。
“沒收賭資,讓設局者在全縣麵前做檢討,同時,進行教育工作,如若再犯……”
“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
李萬朝聽不下去了,站出來指著這個於縣長一碼歸一碼的嗬斥道:“辦事優柔寡斷,當官拖泥帶水!”
“你要怕得罪人,乾脆就彆當這個官!”
“這還教育什麼?嗯?”
“教育誰?”
“這種人我太清楚不過了……”他抬手直接指向了劉根兒他老丈人:“仗著點小聰明、通曉人心弱點且善於利用人性,絞儘腦汁一輩子在意的就是蠅營狗苟!”
“有教育他的時間,都不如一槍崩了來的立竿見影!”
這就是電影《1942》裡那位財主所說出的那句:“用不了十年,咱還是爺!”的底氣,他們這種人就是比其他人善於鑽營。…。。
“朝陽,這小子不適合當縣長,要我看,他連個生產隊隊長都不合格。”
李萬朝氣的呼哧帶喘,若是他能說了算,第一件事肯定是要將這個縣長攆下台。
“所以,將這些人崩了,給於縣長撤了,將屍體掛在城牆上,賭桌擺在屍體之下,就是你對這件事的處理辦法,是吧?”
許朝陽看著李萬朝問道。
“對!”李萬朝絲毫不覺著有任何問題。
許朝陽伸手攬過了李萬朝的肩膀,就這麼緩緩的從小院內往外走,臨出去之前,衝著於縣長說了一句:“你處理你的,按規矩辦。”說罷,在月光下,走出了院落。
那時,忻縣的土路上還有埋在土裡向上冒尖的石頭;
那時,忻縣的街頭還要半截房茬沒有蓋完;
他就這麼和李萬朝一步一步走回了司令部……
許朝陽終於明白延安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了,在這一刻,上輩子在部隊裡背過的那些東西都已經不再是文字,而是融化在了整個世界裡。
“舅,你知道麼,當這些人還在蘇區,還被人稱為‘赤匪’的時候,最先接受他們的人,其實不是如同你一樣身居高位的聰明人。”
許朝陽回頭看了一眼,眼看著縣保隊將這些賭徒從院落裡帶了出去,緩慢說道:“是他們。”
“就是這些在你眼裡傻到無可救藥、已經沒必要再教育的……賤民。”
李萬朝不走了,用力瞪著眼睛想要說話的姿態被許朝陽看得清清楚楚!
隻是李萬朝忍住了,哪怕整個情緒已經努在那兒了,他還是忍住了。
許朝陽這才開口說道:“而那個時候你們這些聰明人在乾什麼?在嗤之以鼻、在觀望,在唱衰我們走的這條路時,緊緊抱著手裡的通天大道不肯撒手。”
“那你告訴我,這樣的我們,應該擁抱誰?”
“是在你們眼裡更傻卻已經接受了我們的百姓,還是穿著長衫、背著手、舔著肚子要說上句兒還準備繼續拿我們當成‘小老弟兒’的你們?”
李萬朝終於將心裡話脫口而出了:“這不一樣麼?你們不也是打算想要利用他們……”
“這恰恰不一樣!”
許朝陽第一次加重了語氣說道:“完全不一樣。”
“我們是需要他們,而且還管他們的死活;”
“你們才是利用他們,甚至不惜用他們的命去達到目的!”這一點許朝陽在內蒙的時候還沒懂,不,準去的說是‘懂’和‘懂’的定義不一樣,他當時是知道這個道理,卻沒有明白這個世界必須存在的意義。
“在你這種人眼裡,花園口被炸開,就是應當應份的事,在你們這種人的眼裡,犧牲就應該是這樣的,就應該從底層開始,誰讓你們弱呢?”
“我們……不是。”
李萬朝發現倆人之間的談話變了,在此之前,他以為自己跟許朝陽才是‘我們’。…。。
“什麼你們、我們、他們的?”他在故意裝不懂,是那種不肯接受現實的故意裝不懂,這一點許朝陽看出來了。
“你們,是在封建狀態下已經擁有了固有行為模式的聰明人,不容易接受新鮮事物的原因,是你們要用自己已經存在的思想框架去分清利弊,在未知和保守之中選擇了穩妥。”
“他們,是連思維能力都極弱的普通百姓,生活的世界很可能隻是眼前這個村兒,誰對他好,他就容易感動,稍受扇動就會情緒激蕩,這種人在牌桌上都不用跟他們使活兒,刺激幾句兒就能給老婆孩子都押上。”
“我們,是在你們捅咕他們上了牌桌,且隨時都可以將其舍棄的時候,將你們這群人挑出來,剔除掉以後,再教會他們不應該去賭博,而不是掏空他們兜裡那點可憐的錢來養肥自己的人!”
“解決這件事的根子,是要告訴他們‘不要賭’,哪怕他們千百年來也沒聽過,從古至今都在讓當權者浪費精力,可依然要去做;”
“而不是解決讓這件事發生的人,向清朝隻要發現雙陸棋就要將其禁絕一樣,看見有人玩不問緣由抓起來就砍了!”
“沒有雙陸棋就沒有賭了?美利堅禁酒令都發了,酒沒了嗎?”
這才是這一代人真正偉大的地方,他們敢迎難而上。
許朝陽更知道這一代人的偉大,偉大到……連死後都不會留下什麼遺產,有些連孩子都沒有留下,他們不是為了自己,還用實際行動證明了這一點。
這不是說出來的,而是老一輩始終堅守的信念。
也是許朝陽直到了這一刻才徹底感同身受,能從嘴裡說出來的‘理想’。
他說的不是牌局,而是整個天下,老百姓願意跟著這幫人走,最真實的目的並不完全是因為誰對自己好,更是有人告訴了他們這個世界什麼樣,在你已經理解這個世界什麼樣、知道自己有多渺小、在曆史中有多少次被舍棄之後,麵對這群不曾放棄你的人,給與的回報。
否則,你以為他們憑什麼高喊:“為了勝利向我開炮!”這是升官發財能換回來的麼?
否則,你以為誰都能舍身堵槍眼?這是許諾畫餅能實現的麼,這些人要不是自願,怎麼可能!
否則,你以為誰都能在烈火燃燒之下一動不動;誰都能利用身體給電話線通電,直到屬於許朝陽的那個時代,通信兵依然要接受這種極端環境下的教育麼?
這才是他們要做的,他們要做的,絕不僅僅是均田地,均的更是在所有人都明知道你弱的時候,這群人卻依然對著你微笑,沒有放棄你。
而轉過頭,帶著你去衝著曾經欺負你的人怒吼!
你能不跟著他們玩命麼?
李萬朝的身體晃動了一下:“朝陽,你中邪了。”
“你說的那些東西就不可能存在,絕不可能!”
“你清醒一點啊?”
“朝陽啊,我是你舅啊……我才是那個毀家紓難,幫你起兵,要給你捧上皇位的人啊,這頂白帽子是我送給你的呀,是我呀!”
“是我呀……”
大街上,李萬朝抓著許朝陽的衣服身子在往下堆,他仿佛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末日……不,是在這個大環境裡,看見了他們這一類人的末日。
所以他才玩了命的要告訴許朝陽,他李萬朝做了什麼,想要利用親情,將這個男人重新拉回到自己的陣營裡。
隻是,那怎麼可能?
許朝陽托著李萬朝的雙臂,此時此刻才終於理解了整個時代的說了一句:“舅,都過去了。”
封建王朝過去了,軍閥時代過去了,在許朝陽的眼裡,連金陵國府都過去了,甚至,在未來對這個時代的不理解也過去了。
他此刻堅定的無法再堅定了,也知道‘思想工作’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在做,這才是真正的‘思想工作’,絕不僅僅是給誰摁到那兒一遍一遍的重複著畫餅。
許朝陽不再是野獸了,他身上有了不應該屬於野獸的榮耀,能在那堪比太陽的光環之下,感受來自爍爍放光的延安,所散發出的溫暖。
延安,終於開始綻放光輝了,在許朝陽心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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