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時我們寢室有過一次關於戀愛的探討,起因是室友徐滿不知何故對著電腦嚎啕大哭,我們聚過去關心,她用雙手胡亂抹眼,含糊不清說,“我被暗戀了六年的男生拒絕了……”
當時的狀態流程幾乎一比一複刻上周那個在工位上崩潰的我。經由我們安慰,徐滿穩定了下來。
睡前她無來由地發出感歎:“愛一個人好痛苦。”
話題由此展開。
另一位室友張新芽好奇:“你們以前談過戀愛嗎?”
徐滿和林子琪均否認,但她們有過喜歡的男生,曖昧的經曆,不同階段還會變更男嘉賓。
我在黑暗中悶不吭聲,一抹發燙的恥感在我臉上彌漫。好像比起她們,我身體裡缺失了很關鍵的一部分。
就像……殘疾?這個描述現下思來難免誇張,但那個晚上,我真是這樣想的。
我不隻沒談過戀愛,我連徐滿的暗戀經曆都沒有。
中學時我收到過同齡異性的示好:字條、紙折花、盒裝酸奶,以及男生們完全不顧他人死活的起哄。虛榮的同時我感到不適,占比最大的情緒是麻煩??因為我觀察過我早戀的同桌,每天放學要一起走,晚自習課間要去操場散步,周末還要去吃必勝客和麥當勞,約會大半天。
他們什麼時候寫作業?
那時候,小小的腦袋裡,真的會有大大的疑問。
臥談會裡不發言很容易被cue到:“敏敏呢,你怎麼不講話?”
我硬著頭皮撒謊,進行一種虛空填補,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異類:“我也喜歡過一個男生。”
“什麼樣啊?肯定很帥。”
虛擬的戀人從此誕生:“還可以吧,高高的,鼻梁也很高……會打籃球,笑起來牙齒很白,很整齊……學習很好……聽他講話你就忍不住想笑……”
最離奇的是,扯犢子過程中,“他”竟然在我腦海中成像了。
等我反應過來,我的蘋果肌已堆滿笑意。
我的父親矮小扁平,常年抽煙的關係他一口黃牙,當他衝你說話,即使不直視他,你都忍不住地蹙眉。
往他反方向腦補,才有資格成為我喜歡的人吧。我如是想,自然也蒙混過關。
大二開始沒多久,給媽媽發完“我現在要學兩個專業的課,特彆忙,畢業前應該都不會有空回家。我會照顧好自己,你們彆掛念”的短信,我成了全地球最放鬆的人。
我媽一向敏銳,她回信道:敏,媽知道你為什麼不想回家,但你要相信爸媽都是愛你和關心你的,我們隻是不那麼會表達。
目及那個“愛”字,我鼻頭一堵聯想著不會使用拚音,一筆一劃吃力手寫出這麼長段文字的媽媽的樣子,有些難過。
也是這個時候,我認識了許樹洲。
初來大學,我曾加入校內紅會,經由兩次把初吻獻給假人的心肺複蘇培訓後,我得到了一張《紅十字救護員證》。大二伊始,專業課變多,退會的同門不在少數,我也在其中,會長索性搞了一次集體道彆團建。
那晚我有選修課,沒能及時參與聚餐。我在九點前趕至第二個場子,最後一名,隻剩沙發靠邊的座位,與點唱機隔著群山與海峽。這點讓我很安逸。
五音不全的我自然無一展歌喉的打算,於是安心坐那喝水,吃爆米花,不時捧場鼓掌,再在彆人唱歌時見縫插針地刷手機。
我本以為今晚也會如此熬過。
但很快,我注意到一個先前沒見過的男生。因為他站起來時,整條沙發上的人都縮小了。
他從彆人手裡抽走麥克風,很利索地坐到高腳凳上,開始唱歌,自此我的視線再沒有從他側臉上抽離。一年前宿舍夜談中偶然編造的幻想對象,霎時變具體,活了過來,我驚奇到不可思議。
他還發出了聲音,音色亦很動聽,在唱一首耳熟能詳的粵語歌,但我叫不出它的名字,也不完全理解詞意。
我抽空瞟投影屏,並專注地聽完整首歌。旋律結束,全場都在跺腳鬼叫,那男生瞄了眼大屏,走回茶幾前問:“《七裡香》,誰的?”。
他隻唱這一首麼?
期盼趕緊結束走人的我,陡然生出失望。
有人往沙發邊的點歌機挪動,導致他之前的座位被鳩占鵲巢。
他沒了去處,環視全場,最後看向我這邊,徑直走過來。
身側沙發塌陷,我的心卻往上彈跳,極為迅猛的一下,撞得我腦瓜子都嗡嗡的,如滾水。
在避免跟他有任何眼神觸碰時,這個很炸場的男生卻主動側過臉來,同我打招呼:“嗨,你也是紅會的?”
我緊張地將手指往皮質沙發裡按壓,借此保持鎮定:“對。”又好奇:“你是廣東人嗎?”??我到底在問什麼。
他似乎感到奇怪:“不是,我就這裡人。”
我說:“你粵語歌唱得很標準。”??我又在說什麼。
他笑起來,眼彎彎的:“你是廣東的?”
我搖搖頭:“不是啊。”
他的笑意仍未褪去,眼也瞪大了些:“那你是怎麼聽出我唱得標不標準的?”
我愣住,不好意思道:“其實我也聽不出……隻是覺得你唱得很標準……”??其實我真正想表達的是,他唱歌好好聽。
然而,話音剛落,他的笑容再次如絢爛的焰火,在昏暗的包廂裡迸開了。
那晚見麵後,回到宿舍,我收到負責帶我的副部長推來的微信名片:這個b問我要你微信。
我回: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