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他又走回來,手裡多了一條洗過的巾子。
他仍不說話,隻遞給我。
我看他一眼,接過來。
這巾子大約是泡過了井水,涼涼的。
他再度在我麵前坐下。
“還哭麼?”他問。
“哭……”我說。
他不多言,繼續背過身去。
——
這天夜裡,他沒有去病舍裡,而是特地去向李郎中重新討了那幾塊木板來,鋪在地上。
我睡床上,他睡地上。
油燈燒乾了油,燈光熄滅的時候,我仍然沒有睡著。
他也沒有。
黑暗中,我能聽到他身下的木板因為他翻身而輕響。
“你睡了麼?”我忽然聽他問道。
我側躺著,枕著自己的手臂。
“沒有。”我說。
“平日裡,你也會像昨日那般做噩夢麼?”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昨日在他旁邊睡過去的事。
“那不是噩夢。”我望著黑暗中的窗戶,那裡微微透著光,“我隻是夢見了我乳母。”
他沉默片刻,道:“你乳母去世了,是麼?”
“在我家出事的前一年就走了,我父親出錢,派人厚葬了她。”我停了停,道,“可我總是忘了這個,仍然時常夢到她。”
他“嗯”一聲,再度沉默。
我將目光朝地上掃了掃,試圖在黑暗中分辨他的輪廓
。
“你夢見過你母親麼?”我問。
“偶爾會。”他說,“不過我不十分記得她的模樣。”
那你會夢見誰?我想問。不過這
也不用問,他最親近的人是杜行楷,就像我最親近的人是乳母一樣。
“你……”我猶豫片刻,道,“你何時將我的庶母和弟妹接到洛陽去了?”
“你家出事後不久,我就找到了他們。”他說,“他們與你兄妹二人不一樣。你去了女牢,你兄長流放,要救要贖皆難以下手。你的庶母和弟妹落罪之後,就被賣了。我讓人將他們買走,為了不讓人發覺,又幾經倒手,安頓去了洛陽。”
怪不得,連秦叔也查不到蛛絲馬跡。
我張張口,正要說話,隻聽他繼續道:“之所以不曾告訴你,是因為那時我也被許多人盯著。諸皇子不但互相攻訐,亦防備所有宗室,尤其親王。京中也形勢緊張,為免節外生枝,此事便一直保密。”
這個我倒是知道的。
先帝被俘之後,朝廷很快陷入了諸皇子及大臣們的權力爭鬥,連後宮之中也是風聲鶴唳。我身為罪人,在玉清觀之中更是小心翼翼,惶惶不可終日。
“後來呢?”我追問,“你後來掌握了天下,為何不告訴我?”
相似的問題,我在得知他保下了兄長之後,也曾問過。
——你要我跟你說什麼。告訴你,我騙了你麼?現在你知道我騙了你,難道你就不會恨我了麼?
那時,他這麼回答。
“你若全告訴了我,那麼我至少不會一直拿你當敵人。”我忍不住道。
“因為你還不曾脫罪,在這之前,你我當敵人才
是上策。”他的聲音平靜,“阿黛,我並非像你想的那般手握一切,無懈可擊。就算是當下,我若有所差池,仍會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