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礙。”他答道,就像先前每
次問他時一樣,哪怕他其實正在發燒。
我不理這話語,道:“額頭伸過來。”
他看著我,少頃,低下頭。
我伸手摸了摸,雖有些汗,但是涼的。
水邊上,兄長和呂均都脫了靴子,卷起了袴腿。三個小兒也有樣學樣,光著腳跟著他們走進水裡。
兄長一手拉著阿珞,一手拉著阿諶,朝阿譽喊著不要往水深的地方走,活像一隻護崽子的老母雞。
“到那邊去歇息吧。”我指了指一棵柳樹,對太上皇道。
太上皇並無異議,與我一道走過去。
待得坐下,我開門見山:“我和兄長商量好了,明日,我們就要搬到老宅裡去。”
他看著我,露出訝色。
“是你的主意,還是伯俊的?”他說。
“有何區彆?”
“伯俊生性高潔,他必是不願家人被人言煩擾,故而要搬到鄉間。”說罷,他看了看我,“至於你,你不過還是想躲著我。”
心頭被什麼撓了一下,我臉上有些掛不住,隨即嗤之以鼻。
“你又不是豺狼虎豹,我躲著你乾什麼。”我說。
“那麼你留在城內,不去鄉裡。”他說,“我為你尋一處清靜的居所,保證無人可擾你。或者,索性搬到上陽宮去……”
“不去!”我忙斷然拒絕。
他看著我,目光教人心虛。
我說:“我來洛陽,本就是為了與家人團聚,自然是他們去何處我就去何處,獨自出去住做什麼?”
他頷首:“有理,那麼就我為你們尋
一處清靜的居所,保證無人可煩擾。你們若高興,還可住到紫微城……”
話沒說完,我又好氣又好笑,抓起一把草扔在他身上。
他“嘖”一聲,不緊不慢地將身上的草拍了拍,卻拾起一根鮮嫩的草梗,放在唇間銜著。而後,他躺下去,將那隻沒受傷的手臂枕在頭下麵。
我看著他,目光定了定。
當年在學宮裡,有一回,他馬毬場上下來之後,溜到小樓裡去見我,就是這個樣子,嘴裡叼著一根不知哪裡來的草梗,枕著手臂往榻上一躺。
我問他為何如此,他說他疲憊的時候,就愛這麼歇著。
說實話,他這模樣,在彆人那裡叫做衣冠不整吊兒郎當,在他這裡卻是名士不羈君子風流。
我那時頗不解風情,覺得我這般辛苦等他,他不僅跑去打馬毬遲到了,還敢這麼躺著跟我說話,很是不忿。於是,我強行要他起來,還伸手去拉他。隻是不料,他當真像死豬一樣沉,氣力還大得很,我不但沒把他拉起來,反而被他拉著倒了下去。
抬眼,他注視著我,黑亮的眼睛裡含著笑意,如星辰閃爍。
那時的感覺,就算是我最恨他的時候,也仍然記得清楚,於是讓我更加唾棄自己。
記憶中的一切,變幻成當下。
午後的風拂在臉上,洛水的流淌聲匆匆而過。
小樓裡那躺在榻上的少年,也已經成了眼前這人。
樹蔭下,他身形頎長,胸膛更加寬闊。
望著我
的時候,也更加的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