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們忙碌了一番,沒多久,景璘舒舒服服地躺回了床上。
他睜著眼,並沒有在睡。
我走過去說罷,在景璘的床邊坐下,看著他。
景璘也看著我。
“陛下為何不願去會盟?”我開門見山問到。
“你以何等身份來問這個?”他說,“太上皇後麼?”
我搖頭:“我以朋友之身問你。”
他沒答話,隻望著上方的帳子。
“阿黛,”他說,“他若想要那皇位,隻消什麼也不做,那郎中什麼,也隻當不知道。朕死了,子嗣尚幼,隻消有大臣領頭上書,請他為社稷考慮,重新登基,他自可名正言順再度稱帝。可他不曾如此。”
我說:“陛下莫不是想說,從前錯想了他,他是個正直良善之人?”
景璘笑了笑,不置可否。
“阿黛,”少頃,他看向我,目光認真,“他在找退路,是麼?”
我怔了怔。
“何處此言?”我隨即問道。
“不是麼?”景璘反問,“他如今找到了為朕治病的人,朕便有了康複之機,那麼朕這個皇帝就還能再當下去。方才,他說什麼不怕有人作亂,也不過是說說大話。朝中剛經曆趙王這等大亂,必是有不少爛攤子等著收拾,他卻不急著回去,隻待在這石虎城裡。”
他看著我:“他為了你,什麼都敢拋開。隻怕你哪天要走,他也會將太上皇這三字舍了,跟著你一道發瘋。”
我無言以對。
景璘看世事,自有一套歪理邪說,也向來不憚從壞處揣度彆人。
但他總能歪打正著。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說。
景璘毫不退讓:“可至少並非無此可能。”
我無奈:“陛下想說什麼?”
景璘收回目光,繼續望著帳
少頃,他自嘲一笑。
“你知道迄今為止,朕最佩服上皇哪一點麼?”他說,“琅琊王是朕最器重的宗室,這些年不可謂對他不好,趙王也對他極儘拉攏。可就連這樣的人,也對太上皇死心塌地。”
我說:“琅琊王不曾為虎作倀助紂為虐,陛下該欣慰才是。從前,陛下總說他是宗室翹楚,有匡扶社稷之才。至少陛下不曾看錯人。”
景璘的嘴角撇了撇,沒有糾纏這個問題。
“阿黛,朕說過,他比朕更適合坐天下。”
我明白了景璘的意思。
“你覺得我不該帶上他一起走?”我說。
景璘看向我,忽而笑了笑。
“你一向如此,喜歡給自己找後路。”他悠悠道,“可就算有了後路,你也未必會走。你隻要心中有所難以割舍,就會一條道走到黑。”
我:“……”
心像被什麼戳了一下,輪到我拉下臉。
“陛下又發燒了。”我說。
景璘無視我的話,繼續道:“不過你若是非要走也無妨。你若是不想讓他跟著,就去找朕,朕不介意多一個橫刀奪愛的名聲。”
我從這一通鬼扯裡嗅到了苗頭。
“去找陛下?”我說,“去哪裡找陛下?京城麼?”
景璘嗤之以鼻:“你以為你討厭那裡,朕就喜歡?朕經曆了這一番生死,難道還想回到那日日應承虛情假意的去處?朕的逍遙宮營造了兩年,也該建好了。”
我愣住。
逍遙宮我自是知道的。它是一處行宮,不在京城或洛陽,而是在揚州。
那是景璘登基之時就在籌劃的。甚至如何安排格局,哪處要營造什麼樣的殿宇,都親手畫了圖紙。無論我還是太後,或者是宮中的任何人,都當這是景璘不過隨便說說。因為從景璘的圖紙上看,這所謂行宮,其實不過像是普通人家的宅子。甚至在臨街之處,沒有高牆,而是一排屋舍。
景璘說,那全都是店鋪。揚州乃天下通衢之地,南北好貨,海外奇珍,無不在此彙聚。逍遙宮要賣的,就是那些天下第一好的東西。
這等紈絝般的雄心壯誌,從一個皇帝嘴裡出來,無人會當真。
但連我也沒想到,景璘自己是當真的。
“你要去揚州?”我吃驚地說。
“不可麼?”景璘反問,“揚州那等溫潤繁華之地,京城和洛陽加一起也趕不上。”
我想了起來。
景璘少時曾跟隨先帝南巡去過一回揚州,回來之後,每日跟我喋喋不休說了好久,盛讚那裡什麼都好吃什麼都好玩,還說等他長大了,要先帝將揚州賜給他做封邑。他這輩子,就是要在吃喝玩樂中活夠本。
我沒說話。
“你覺得朕在開玩笑?”景璘道。
“陛下早就這般打算了?”我說,“可陛下從不曾放棄與上皇爭鬥。”
景璘“嘁”一聲,臉上竟有些得意。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他說,“朕與他爭鬥,就不能營造這逍遙宮了?阿黛,你以為天底下隻有你一個人會想退路麼?”
我無
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