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知道怎麼打鐵,他們知道怎麼煉鋼,他們知道怎麼做弓弩鍛刀劍嗎?
不知道,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極少有讀書人對這些粗活感興趣的。李誡這樣的人才太少了。
趙構自然也清楚軍器作坊不能全教給匠人,但他同樣認為那些匠人一樣有識文斷字的。這樣就行了。配合著軍器監中的積年小吏,軍工體係在極短的時間裡就變了天。
眼前的老漢就是一個在變革中被提拔來的老匠人。那粗大有力暴露著青筋的手掌,古銅肌膚上歲月劃下的溝壑一樣深的皺紋中隱藏著的隱隱黑灰,都能證明老漢的身份。怕是一年半載前,頭發花白的他還依舊要辛苦的工作在第一線呢。
“現在是什麼時候?多鍛一個槍頭,就能多造一杆大槍,多一杆大槍送去前線,保不準就能多殺兩個金虜。金虜死球了,你們現在的這飯碗才能端得更穩!都彆多囉嗦,現在一個個給俺老實的去乾活。要忠心給朝廷效力,朝廷才不會少了你們的好處!”
朝廷好,國家好,自己才能更好。這道理是很多人都想不明白的,或說他們根本就沒機會去想明白。但老漢不一樣,身份地位的變化叫他對眼下的這個道理特彆透徹。
“都想想當初時候的日子,再看看眼下時候的日子。不是聖天子在位,我等不被官老爺們看待的草芥小民,能有今日的溫飽?”
趙宋的工匠們日子可是很苦逼的。尤其是官辦的諸多軍器作坊裡,裡頭根本就沒有多少真正的能工巧匠,因為趙宋施行的匠役是“和雇製”與“差雇製”。“和雇”是指從勞動力市場上招聘工匠,作為雇主的政府與工匠是平等且自由結合的雇傭關係;“差雇”則帶有強調征調性質,但政府還是需要按市場價向工匠支付工值。
這一切看起來是十分美好,但實質呢?
諸州作院兵匠乏少,乃拘市人以備役,這當中的差價可就大了去了。到了徽宗時候,更有那過分的直接把廂軍拉了去,錢都進了主將的囊中。
將校不肅,斂掠乞取,坐放債負,習以成風;兼主將克剝至重,私役之弊,買工之弊,差使營運之弊,未嘗少革,而為軍士者顧乃未嘗得一溫飽。
如此軍兵的戰鬥力之差,是可想而知的。而由他們這些‘工匠’造出的器械呢,所作之器,但形質而已。武庫之吏,計其多寡之數而藏之,未嘗責其實用,故所積雖多,大抵敝惡。
不說彆的,就是汴梁城的軍兵工坊所製軍器,也多不鋒利。而放眼全天下,歲課弓弩、甲胄入充武庫者多以千萬數,乃無一堅好精利實可為備者。
歐陽修是啥年代的人?王安石才變法時人就病逝的主兒,就曾指出宋朝兵器:僅能成器,全不堪用。鐵刃不剛,筋膠不固,精好堪用之器十無一二。
軍備荒廢至此,那遭殃的固然是宋軍是趙宋,但他們這些被拘束在作坊的匠人就能得好麼?
以眼前的老漢為例子,他手藝並不高超,但就算再邋遢的手藝,打了幾十年鐵了,若能脫開這軍器作坊的牢籠,去到民間,開間鐵匠鋪,隨便糊弄也夠養家糊口的。然而在軍兵作坊裡他卻是連生下的兒女都養不活。
年到五旬了,在這個時代裡是絕對的步入老年了。膝下卻隻一個兒子一個孫子。不是他不想看到兒孫滿堂,不是他不知道多子多福,而是無奈啊。
但在龍椅上換了皇帝之後,老漢的日子又過的如何呢?得了官身的老漢都不需要再去說。就連軍工作坊裡的這些個匠人,都今非昔比了。其變化之大,好似兔子建國後的工人階級,從先前被資本剝削的無產階級,眨眼就變成新中國的主人翁了。鳥槍換炮這是!
而且這些個工人裡,很多都是當初軍工作坊裡頂著匠人身份吃苦受累的廂軍或窮苦百姓。
變化之大,可謂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