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沒有真才實學的人金榜題名,太難了。
想方設法地泄題,也太難了。
為此,在之前的幾個月裡,沈臨毓和穆呈卿甚至查閱了那年春試保留下來的案卷,將考生的墨卷、朱卷一一對應,防的就是有人買通了謄抄官。
謄抄官認出了字跡或是其他記號,在謄抄墨卷時,改掉錯誤的答案,最後送到考官手中的朱卷就成了正確的了。
可他們愣是沒有在這兩套卷子上發現問題。
“真謹慎啊!”穆呈卿感歎道,“舞弊的時候,愣是沒有動墨卷朱卷。要是動過,哪怕我們此前想反了,看到那好好的墨卷被抄成亂七八糟的朱卷,我們也就想轉過來了,而不是那麼久都徒勞無功。”
沈臨毓道:“確實稱得上謹慎。案卷保留下來就是鐵證如山,就算岑太保有這個膽子,底下的謄抄官可不會背這等危險。
想讓考官們合作,隻能是最不起眼的行方便,大家安安全全把事情做了,沒有後患,才會應承下來。”
穆呈卿頷首,又道:“既然有個方向,現在怎麼查?”
沈臨毓坐下來。
慢慢飲了一盞茶,沉思許久。
穆呈卿見狀也不催他,隻等他整理思緒。
良久,沈臨毓一條條往下列。
“從考前入手查,人數太多,反而累贅,我們反著來,從殿試倒查。”
“有沒有誰禦前失儀,有誰在會試和殿試上成績相差極大,有沒有本該參加殿試但因故沒有來的。”
“會試三場,像魏思遠這樣考到一半不能再考的有多少?”
“會試考場分房,主考高老大人當時身體狀況一般,隻擔個名頭、除了開考那日在主房坐了會兒,其餘日子都不曾過去,而副考官按理不怎麼巡視其餘房舍。”
“各房由各自的同考官負責,讓人去打聽、回憶,副考有沒有心血來潮去哪幾房巡查,同考官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還是來來回回在號舍間走動,尤其是突然往哪位考生跟前一站的。”
穆呈卿聽得嘴角一抽。
他太懂那滋味了。
小時候背書背不順,正想東摸摸西擦擦的時候,一扭頭,祖父在窗戶外頭板著臉、鷹一般的眼睛盯著他。
那一刻,腦袋空白一片。
考生也是一樣,若是個容易緊張的,叫考官這麼一盯,怕是手都抖了。
“不是我叫苦,”穆呈卿擺手道,“前頭說的好查,後頭這兩條,現在是永慶三十六年起始,你讓人回憶二十九年哪位考官愛轉悠,誰能想得起來?”
“先問,問到了最好,問不到也沒轍,”沈臨毓亦清楚其中困難,並不一味勉強,“但考到一半出各種狀況的考生,總能有個數。
再查查水土不服等等緣由下連考場都沒有進的考生,尤其是在此前的秋試上成績出色的。…。。
所有這些沒有上榜的考生,再查他們有沒有參加三十年、三十三的春闈,成績如何,有考卷的全去調出來。
把在這兩科裡金榜題名的名單列了,弄清楚各自在二十九年如何倒黴。”
“我看可行,隻是,”穆呈卿頓了頓,正色與沈臨毓商量,“這般細查就不可能像之前那樣不露風聲了,許是會打草驚蛇。”
沈臨毓斂眉,很是認真:“春闈在即,若是我們言中了,那岑太保差不多要動手為岑睦掃清障礙了。
我們打草驚蛇,他還不知悔改、罪加一等,他要是縮回去、不敢動手,我們也算是給被他盯上的有才學的考生一個公平的機會。
魏思遠可是一路耽擱到了現在,整整七年。”
考生有幾個七年可以浪費?
誠然,即便當年他考中了,遇著血親離世,他也得丁憂,但進士和舉人天差地彆。
每月得官家多少補助,能減多少賦稅,便是為了生計辦個私塾,收的束脩都不一樣。
魏思遠的家底讓他撐到了七年後再赴考,但其他許許多多的“魏思遠”或許就倒在了銀錢困境上。
沈臨毓出身矜貴,但他一樣清楚,普通百姓之家要供出一個舉人甚至進士要費多大的力氣、多少的銀錢。
“此前遲遲找不到方向,險些讓他再禍害人,現在也算得上柳暗花明,船到橋頭自然直了,”沈臨毓想了想,又道,“打草驚蛇是難免了,我先與聖上交個底,聽他如何吩咐。”
畢竟,他們打蛇,但聖上才是那個要收蛇膽蛇肉的買主。
沈臨毓說完就進了宮。
永慶帝思量再三,讓鎮撫司隻管去做。
鎮撫司上下忙得腳不沾地,穆呈卿恨不得問三司衙門再借人手,更彆說沈臨毓了。
郡王爺夜裡都隻在衙門裡打個盹,睜開眼睛就是查案卷、看證詞。
元敬見狀,隻得抽空去廣客來買些可口飯菜,順便與餘姑娘說些能說的“進展”。
“是,王爺四天沒回府了,清早小的把換洗衣裳送回去、又收拾了些乾淨的送衙門裡。”
“遇著長公主了,長公主掛念著,但她從來不插手王爺的公務,隻叫小的照顧好王爺吃穿,莫要把人先累倒了。”
“難辦得很,案上的文書堆得這般高,地上還有不比桌案矮的好幾堆。”
“鎮撫司那麼多人追著去各處問話,要不說還得是鎮撫司呢,彆人再煩、也得硬著頭皮作答,換個彆的衙門,或者指揮使不是王爺這等身份的,恐怕還不好問話。”
“王爺的心思不在吃喝上,他巴不得就饅頭蘸醬、幾口咽下去填肚子了事,什麼魚啊蝦啊,他嫌麻煩、浪費工夫。”
“可總不能就那麼吃吧?所以餘姑娘您看著來,要方便好入口、吃起來不費勁的。”
這對阿薇來說倒是不難。…。。
空口饅頭不是個事兒,那就各色包子、夾饃。
廣客來本就有包子,而饅頭也是現成的,灶上燉了什麼肉,拿來手撕或切開,往饅頭裡夾了就是。
每日廚房裡也燉著湯,盛一盅,也不用管裡頭的料,大口喝了就是。
這些不單是吃了不費勁,隻要不是個漏嘴巴,能一手案卷一手包子,眼睛都不用從字上挪開。
但從頭至尾,阿薇隻知道沈臨毓那兒分身乏術、忙得很,卻不曉得他忙的到底是什麼,直到又過兩日才從幾個考生客人中聽到了些風聲。
朝廷在查科舉舞弊之事。
查的好像是前些年的恩科,具體哪一科,他們就說不明白了。
但岑太保卻是真真切切知情的。
官署裡,他與其他兩位老大人感慨道:“科舉舞弊是要案,勢必要查清楚,絕對不能放過!可是不是也要講究一下時間?今兒初六了,今年初九考第一場,這不弄得考生們都人心惶惶的嗎?”
“我也是這意思,費大人他們這些考官都已經閉關了,等初九入考場,也要一頭霧水,”蕭太傅沉聲道,“可我最擔心的是考生們受影響,春闈本就是幾千人選百人,而這幾千人又是全朝萬萬學子中好不容易殺出來的,多希望能平平順順考下來。”
岑太保摸著胡子,痛心道:“最好是能說動聖上,讓鎮撫司緩緩,怎麼也得考完呐,可這事兒我不好去說,您二位也知道,我孫兒要下場,我去找聖上,這、這……”
紀太師道:“我聽說,禦史們打算上折子,好像還說動了大理寺。”
蕭太傅一愣:“大理寺又管不了鎮撫司。”
“主要是說服聖上嘛,”紀太師歎道,“貢院忙著準備春闈,鎮撫司的人追著去問舊案,這不添亂嘛。”
岑太保垂著眼,沒再說話。
年前新寧伯府被抄,禦史憋著一肚子氣過年,年後也因為黃家罪行確鑿而發不出來。
現在有了個彈劾沈臨毓的機會,八成不會錯過,總得把那股火氣發出來。
但是,叫沈臨毓暫緩動手,並不等於案子就過去了。
案子會在之後再提,但他想為阿睦做的各種準備,眼看著是不可能了。
風頭如此之緊,貢院裡哪個副考、同考官敢頂風作案?
而提前弄下去幾個,岑太保有心為之,但最多也隻能弄掉七八個,再多就太招眼了。
並非是他對阿睦的學問沒有信心,而是誰不想多些保障?
岑太保越想越氣。
鎮撫司、成昭郡王他屬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