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取人數少,試卷批閱也便十分嚴格。
一應試卷送往閱卷處,先行“彌封、糊名、謄錄”,以防止閱卷房官在閱卷之時辨認姓名字跡作弊。
試卷也是要經過層層批閱,先由房官初覽卷子,好的留下為何好的評語,再轉入主閱官手中進行複閱。
待著考卷一應批閱完畢後,寫榜之前這才揭開糊上的名,一一謄寫上榜。
閱卷嚴格,放榜的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下來,需九月五日才行放榜,還需等待二十日之久。
杜衡原是想著考完就回縣裡去,桂榜出來後自會遞送到各個縣城,成績終歸是會曉得的,隻不過是不能親眼看榜而已。
比起早日回去與家裡人團聚,這些也都是小節。
秦之楓卻勸他留下,放榜之後若是中榜,衙差會親自敲鑼打鼓尋到考生住處告知,翌日知府還會組織考官、學政、房官等舉辦鹿鳴宴,新科舉人都是要參加的。
杜衡盤算了一番,要是真的中了這鹿鳴宴不參加的話實屬失禮,若是回了縣城再放榜前些日子趕回來這一來一回的在路上得耽擱上十天,回家也待不了兩天,反倒是十分波折。
如此倒是不如在府城裡老實待著等看了榜回去。
才過了大試,杜衡還不至於刻苦到立馬又捧著書苦讀了,閒散之餘自是更為惦念家裡人,家書一封接著一封的往回送。
問及了小滿,承意,家裡秋收,瑣碎雞毛蒜皮都不放過,就差連帶著把虎子也問候一遍。
在縣城的秦小滿先時還十分熱衷的拆信回信,這後頭信是越來越多,越寫越長,他就隻讀不回了。
“外頭的那口子又來信啦?”
秦小滿正在把信紙往信封裡塞,見著門口立著的婦人,他將信封放在了櫃台下頭,笑著招呼人:“莊娘子快進來坐。”
“坐啥,這午時沒啥生意,我一坐下就打瞌睡,索性站起來走走。”
婦人麵相和善,總是笑盈盈的,是小滿鋪子旁頭的鄰商,開藥鋪的。
偶時秦小滿帶承意來鋪子裡玩兒,莊娘子瞧見了總要招承意過去抱上一抱,時常都拿些小吃食給承意,也是歡喜孩子的緊。
本身隔得就近,一來二去的自然也就相熟了。
中午沒生意的時候,商戶們便端著個小凳子出來,一並坐在太陽倒曬倒不曬的地方一起嘮嘮嗑兒。
秦小滿有時候也喜歡去湊湊熱鬨,能聽到不少縣裡的消息,哪裡又新開鋪子了、誰家生意好啊等一係的事兒。
“常言道讀書人負心薄幸,偏生杜秀才不一樣,顧家顧的很。不像是我們那口子。出門進貨一月兩月的都見不得一封信。”
這縣裡好些鋪麵兒都是婦人、夫郎的望著鋪子,原則便是家業算不得多大,男人在外頭闖蕩拿貨。
秦小滿謙虛了一句:“他是讀書人,就愛寫字,我字都認不得幾個,一封封的信兒來我也讀不整。”
莊娘子笑了一聲,左右張望了一眼:“你們家意哥兒今兒沒有來鋪子裡頑噢?”
“叫他小堂伯喊去家裡跟堂弟耍了。”
莊娘子道:“你也是辛苦能乾的,一個人帶著孩子,每日還得從村裡一來一回的守著鋪麵兒。”
秦小滿遞了條凳子過去,兩個人就在門外的屋簷下坐著閒嘮:“他爹就要回來了。雖是也習
慣了來回的跑著,但是到底也不多方便,我也有些心思想在縣裡置個落腳地兒。”
糧鋪營收不錯,比起紙坊掙錢,這幾年又一直不停料理著營生,手頭上倒是有些積蓄了,他心下置辦宅子的願望也就更加強烈了些。
“那敢情好啊。”
這邊半條街的都曉得秦小滿的相公是讀書人,素日出入裡都見著,溫和有禮,相貌端方,去年還中了秀才,商戶們都敬重著這樣的人家。
莊娘子是個長久商人了,最是曉得盤人脈,雖不說是有意巴結秦小滿,但也是比對旁的商戶人家熱乎友善的多。
這也便是讀書人家的好處了。
“誒,我倒是聽說福積巷那頭有處不錯的宅子要賣,主人家我也認得,是咱縣裡的一個老醫師。家裡兒女好幾個,但是一家人親熱,兒子成家了也不肯分家單過,這朝就想著把原住下的小宅子賣了,換個更大的宅子,一家人也就寬敞住得下嘛。”
秦小滿眸光一亮:“果真?那宅子多大,樣式可好?”
“好著咧,福積巷你曉得的嘛,在縣裡地段兒治安都不錯。宅子是二進的,舒坦的很,要不是換三進大宅院兒,也舍不得出這宅子。”
莊娘子見著秦小滿有興趣,說的也更起勁兒了。
“隻是這麼好的宅子,怕是價格也高啊。”
秦小滿有些心動,其實他一開始也是想著置辦個一進院子的,像他堂叔家裡,也算是寬敞了。
不過杜衡告訴過他,戶籍在落霞縣裡,大抵就是在此處謀生了。將來家裡人口多了宅子也就局促,若是再換住處也多有不便。
定下一個宅子,那就是要想著做積年累月的祖宅家宅來看的,而今講究落葉歸根,就算年輕的時候到了彆處謀生,年老也是要回歸本家的。
就是那京城裡的官宦,年老之時也要被遣回老家,告老還鄉。
如此一開始不如就一口氣置買個大些的,也省得往後挪動麻煩。
秦小滿覺得也是這個道理。
堂叔家裡的一進院兒雖是比之秦小竹家裡的那般院屋要軒敞大的多,但他們家裡隻兩個孩子,之楓堂哥成親有了堂嫂以後,孩子也眼見著要落地,家裡還真就緊湊了許多。
不過他們的宅子選的好,周圍空地寬,要是嫌小了也還能擴修一些。
“價格好商量嘛,張老醫師最是敬重讀書人的,若是把宅子賣到你們家,他一準兒高興。”
秦小滿被說的有些飄飄然。
莊娘子見狀道:“要不然我跟張老醫師說一聲,你空了去看一眼宅子怎麼樣?反正是要賣的宅子,就是要給人家看的,買不買都不妨事。”
秦小滿應聲:“那我就去瞧瞧看,要是宅子合適等我相公回來就能定下。”
“好的很!”
過了兩天,秦小滿拾掇著去福積巷裡看了看宅子。
莊娘子還真沒吹噓,那宅子樣式板正,進去是真的敞亮。
一應的花園兒啊,池子啦,該有的都有不說,且宅子不覺陳舊,倒頗能看出原宅主是愛惜家宅的。
那張老醫師聽聞莊娘子說是戶秀才人家要看他的宅子,親自來帶秦小滿看宅,還十分客氣:“這宅子以前住著每年都有修繕,一應房屋絕無問題。且我們是醫者人家,這宅院裡頭一應是沒有出過那些傷天害理之事的,儘可放心住。”
秦小滿實打實的瞧的順眼這宅子,向陽,宅中花木欣欣向榮,屋宇敞透。
杜衡見了肯定也喜歡。
他心下有些主意,便徑直打聽了價格。
張老醫師道:“此處宅子原是愛宅,若非家事也不會賣了去。價格倒是其次,要緊是尋到可心人家。聽聞莊娘子說秦家實乃和善之輩,若是夫郎中意
這宅子,可三百六十兩相售。”
秦小滿早有些心理準備這宅子不會實惠,聽到實打實的價格還是心裡打了下鼓。
“宅子是好,不過這也不是一筆小數目,我相公秋闈下場趕考尚未從府城回來,屆時我與他商量之後再做定奪如何?”
張老醫師點頭:“置買宅院自當是需要家中主事人親自定下。”
秦小滿很喜歡這宅子,但是也不能自己一個人就做了主意說讓人家把宅子給留下,便道:“若是在此之間張老醫師尋到了可心的買主也不必考慮我們。”
張老醫師正要答話,忽而傳來一道倨傲的聲音:“這宅子除了受人住過老舊了些,看著倒是還成。”
話音剛落,旋即便有四個人不請自來。
見著宅子裡有人,為首的男子搖著把折扇,腰間的玉佩晃來晃去:“聽聞宅子是你這醫師的吧,領本生瞧瞧看。”
所謂來者是客,雖是語氣不善,但老醫師還是說了句請,又讓秦小滿先行自便。
秦小滿看來者陣仗不小,他也沒急著走,喚住雖他一道前來的大壯,想看看旁人是怎麼查檢宅子好壞的。
男子搖著扇子,東一覽西一觀,進出屋子重力把門推撞的砰響,又不時用腳試揣門檻屋木:“你這廳堂裡的幾根承梁木用的是甚麼木材?”
“當初建造之時選用的是鬆木。”
“鬆木?”男子直擺頭:“這堂室是待客之所,鬆木未免也太過寒酸了些,最次怎麼也得是黃花兒梨吧。”
又舉頭:“屋頂的磚瓦也都有長青苔的了,實在是舊。”
被這麼挑三揀四的,張老醫師臉色也不多好:“這畢竟不是新修的宅子,誰家屋頂上沒有些青苔。”
秦小滿咂舌,感覺這人不似是來看買宅子,倒是像砸場子的。
自覺跟著這樣的人看宅子晦氣,秦小滿便不一道了。
“那人是誰啊?”
他一折身,男子倒似是看見了他一般。
“是前來看宅子的客人。”
不料男子卻嗤了一聲:“那副窮酸樣買得起宅子嘛,你這屋主倒是好心,什麼阿貓阿狗的都放進來。”
“你這人怎麼說話的,我買不買又關你什麼事。”
秦小滿凝眸頓住步子,不由得辯了一句。
“你什麼人,竟敢這麼說話,可知道這是誰?”
男子跟著的不知小廝還是壯丁厲聲道:“這可是王秀才!”
秦小滿心中氣悶,他們家也是秀才呢,也不見得這般耀武揚威的像做了皇帝一般。
他覺得真真是晦氣,同張老醫師道了一聲:“我們先告辭了。”
“欸!這哥兒,不知禮數的粗鄙鄉下人!連秀才都不曉得!”
張老醫師很是不愉前來看房宅的人,這品性就算是忍著將宅子賣了去,也難保往後不會多事再上門糾纏。
卻又礙著來者也是個秀才不敢冒犯,便委婉推脫道:“王秀才,我這宅子已經被人定下了。”
姓王的秀才瞪直了眼睛,搖著頭同張老醫師道:“你莫不是要說是方才那人定下的!那酸相哥兒拿的出錢來?”
張老醫師道:“那是杜秀才的夫郎,今年秋闈還在場上。”
王姓秀才聞言有些震驚,轉而又覺憤慨:“他出多少錢?我能再往上添!”
張老醫師閉眼道:“四百兩。”
“你這破宅子值四百兩?!可彆想著蒙我這秀才!”
張老醫師道:“福積巷這地段,這宅院大小,王秀才大開去問問周遭房舍的價格。”
王秀才咬了咬牙:“那我出四百二十兩!”
話畢,他從身上掏出了二十兩銀子來:“這是定金,你這宅
子我要了!”
張老醫師心中惶然:“王秀才,我這已經答應了杜秀才家,奪人所好怕是不和禮數啊!”
王秀才未曾言語,帶著的幾個壯漢便抱著手朝張老醫師靠近:“我們秀才相公看得上你這破宅子是你的福分,再彆多話,那姓杜的秀才不服大可來找!”
言罷,幾人氣勢洶洶的便去了。
張老醫師氣惱的直拍大腿,怎麼的招惹上這般士人混子,這可如何是好!
“主子,這另一買主也是秀才,咱們這般搶下,會不會......”
王秀才瞪了小廝一眼:“既都是秀才,還有誰大誰小之分?看他那姘頭的樣子也不過是個窮酸秀才,有什麼好忌憚的。”
“聽說是下場了,就怕......”
聽到這話王秀才徑直在小廝屁股上踹了一腳:“你當那鄉試是好考的?下場就能做舉人了?如此天底之下儘數都是不值錢的鄉紳舉子了!”
小廝抱頭瑟縮:“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