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搜查嚴格,但基本形式上和院試一樣。
考試隻能帶一床褥子,攜竹籃裝筆墨硯台,紙張由貢院發放。
搜查的差役由二變為四,八隻眼睛查檢。
這個時節衣裳穿的雖是單薄,但為了防止夾帶,還需進室中褪下衣裳一一檢查,衣褲一應都隻能是單層。
室內一群書生寬衣解帶,場麵多少有點壯觀。不過好在都是讀書文明人,都懂得非禮勿視的道理。
一應檢查完進貢院,杜衡領到了個“洪”字號牌,府城的貢院是按照《千字文》上的字列排序,“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也就是說杜衡的號房距離正門較近。
同秦之楓揮手道彆後,他信步尋到自己的號房,正要進去,抬頭竟然看見了一座矗立在院中的高樓,再瞧,貢院裡竟然東南西北方向各有一座。
上頭有人立著,巡視著貢院裡考生的一舉一動,是做監察的瞭望樓。
雖是並沒有什麼不端正的小心思,但是這般高處時時有一雙眼睛盯著,也怪叫人後背生涼。
杜衡踏進了號房,到底是府城,雖號房規製一樣,但這頭的貢院不管是外觀還是內設都比縣城的要美觀一些,至少未有漏雨牆角長苔蘚生黴的跡象。
先時聽聞穆惕說齊開勝重視科考,進了貢院確是可見一斑。
八月九日才正式開考,今日可以提前熟悉一下環境。
不過能熟悉的也不過就考試這一間號房,進了貢院便不可隨意走動,也不能高聲喧嘩。
雖人性化一些的是茅房在巷尾,不必在號房之中解決忍受異味,但想出門如廁,還得先報告,這才有人看守著一道行至茅房門口,且還不得多做耽擱。
不過杜衡覺得這已經比院試好了,至少在號房裡坐的手腳酸麻的時候能接著上茅房鬆快一下手腳,呼口鮮氣兒。
八月夜裡不涼,杜衡把褥子墊在床板上,上頭蓋一件外衣,一夜也就這麼去了。
翌日天微微亮,不過卯時末的模樣,響起了梆子聲,隨後一陣響動,書生接連起身來。
先有房官依次發放紙張。
紙張發畢後,頭場的經義考試開始。
天雖已明亮,但背光一帶的號房昏暗,有書生點起了蠟燭。
杜衡這頭條件好一點還算亮堂,但號房的床板局促,躺在上頭一夜睡不舒展,起來之時肩腿酸痛。
其實不單是他,許多考生因為條件簡陋,又憂心考試,一夜幾乎都沒如何入睡,今早起身雙目浮腫渾身不適。
不過錄下考題時,心思也全數不在自己身上,儘心於鑽研題目。
杜衡真正下場考試的次數不如那些反複下場的考生多,但一路考上來林林總總的也進行了上十回考試。
一應是先做草稿,再謄文章。
草稿上先行想出考題是出自何篇文章,再思其所意,破題以後結合自身觀點看法洋洋灑灑落下文章一篇。
雖萬變不離其宗,但比之先時的考試,杜衡也明顯的感覺到了鄉試題目比之以往是更上一層樓。
好在是向夫子時有提點著學生練鄉試題目,且又編做收納了近五場鄉試考題以及前三名優異考卷的文章做冊子,細細的注釋了絕佳之句、文思妙想雲雲。
杜衡拿了冊子擬看學習了前三場考試,摸了摸套路,餘下的兩場先不看優秀考卷而先進行模考。
文章擬好後端於夫子評斷,夫子捋了捋胡子,留了一句尚可。
鄉試日落之時繳卷,卷子繳納以後出考場,下一場考試在十二一日,但也需得提前一日進場,也就是說可以在外頭休整兩天。
杜衡離大門近,出了考場便在一角上等著秦之楓
。
陸續有考生攜著物品出門來,神色頗有些倦怠,像是乾了一日重活兒被抽乾了精氣神一般。
也有當是考的不錯的,出門便急不可耐的說起考題和自己的破題思路來。
這些倒也都是考畢後一貫的模樣。
“杜衡。”
秦之楓出貢院看見等在一頭的人,連忙提抱著東西朝人跑過去。
家裡的馬夫過來,把兩人考試的東西都接下。
兩人上了馬車,都有點尷尬的可以聞到彼此身上的汗味,八月天氣熱,在號房那龜殼一般的小室裡憋著,身上難免起汗,又不得沐浴。
讀書人愛乾淨,簡直是煎熬。
“堂兄有鄉試經驗,覺之此次鄉試題目如何?”
“出題之人結合時世,邊關戰亂,考問軍策。往年不曾考校,怕是今年不少考生又得栽跟頭。”
杜衡應聲,他做過前幾場鄉試的考題,確實軍策一類的題目考的極少,處在太平之年又遠離邊關的考生,自然對軍策不夠深刻,下筆也乾巴。
不過這也並不是難在一人身上,看考生出場反應,大抵也都惴惴。
兩人也沒有仔細談題目的事情,這不過是頭場考試,不可因為第一場而把信心消磨,如此後頭兩場考試會更難。
相攜回去沐浴了一番,好好休息了一場,養回精氣神以備後兩場。
十一一日到貢院之時下起了一場小雨,天色不佳,入夜雨更大了些,帶著夏雨的急促,劈裡啪啦的咂在屋頂上。
杜衡曲著腿躺在衣服做枕頭的硬木板床上,感慨這條件惡劣得還不如當年小滿帶他回家睡的床好。
薄薄的瓦片蓋在距離自己極近的頭頂上,吵也就罷了,他都有些擔心密集的雨點子砸破了瓦片摔在他臉上。
杜衡艱難的翻了個身,側著身子睡。
翌日發放考紙時,紙張都微微有些濕潤了,杜衡怕筆記暈開,留了兩張紙做草稿,拿了一張疊好貼放在自己中衣外頭一層的胸膛前,借著溫熱的體溫想把紙給烘乾些。
答題之間,他屢屢聽見咳嗽聲,昨日一夜的雨看來是把情緒本就有些低迷的考生給折騰病了,這無疑是讓考試雪上加霜。
杜衡凝眸,天公不作美是一回事,但自身體質抗壓能力也有待提高。
要不是他風評屢屢被害,出於自尊默默鍛煉,這番條件下隻不準也要落下個頭疼腦熱的毛病。
思及此,他不免望向窗外的天色,不曉得縣城裡是否也一樣急風驟雨。
......
“阿爹,爹爹什麼時候才回來啊?”
小朋友趴在櫃台上,偏著腦袋看著自己白中透粉的手指。
他原先是睡一晚上就會彎下一根手指,這樣記錄著爹爹回來還有多少天。
但是記著記著他就記不得彎了幾個手指了,他用力的回想著到底已經彎了幾根手指,可把肉嘟嘟的手指折騰來折騰去的,依然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
這時候他也隻有求助他的小爹了,小朋友記性不好,一會兒就忘記了自己問過的問題,所以一天求助小爹不在十次以下。
他抬起腦袋,有些憧憬的看向鋪子門口,希望哪次一抬頭就能看見他的爹爹站在那兒叫他小寶貝了。
“阿爹,信!”
秦小滿正在櫃台前打算盤算的正入神,聽到小崽子的聲音有點迷糊,不曉得他說了啥,抬頭看了一眼,門口立著個信使。
“有我的信?”
秦小滿從櫃台前繞出去,剛剛櫃台高的承意見小爹去了門口,他也從凳子上滑下去,像條小尾巴一樣跟在秦小滿的腿邊。
承意大了,杜衡又前去趕考不在家,秦小滿便把小崽子帶來鋪子裡頻繁
了些。
不過他把小孩子看的緊,隔三差五的就要喊上兩聲,平素裡就算在鋪子裡也不讓他亂跑,多數時間都在櫃台前。
承意安靜也聽話,跟他說了亂跑會有人伢子抱走小孩兒,他就更不會亂跑亂走動了。
秦小滿忙的時候就坐在凳子上,趴在櫃台前撥著算盤上的盤珠玩兒,或者是把他爹爹小時候給他做的七彩繡球抱在懷裡。
來往的客人見著櫃台前坐著個乖巧的福娃娃,偶時都喜歡上前逗逗他。
“是誰的信啊?”
承意扯著秦小滿的衣角,仰著下巴。
“除了你爹爹,誰還寫信來啊。”
秦小滿矮身把小朋友抱了起來,回到櫃台前坐下,小家夥就安靜的坐在他的腿上,趴在櫃台前期待的看著秦小滿拆信封。
“小滿,相公到了府城,一切都好。在家裡不要太辛苦,拿不定的事放著等我回來.......”
“爹爹怎麼都沒有說到承意呢?”
聽著小滿念了一會兒信,小朋友疊著眉頭,著急的回頭看著秦小滿。
“來了,來了。快聽著!”
承意聞言睜大了些眼睛,趕緊又看向信紙,雖是一個字也認不得,卻看的認真,好似真能讀信一般。
“意哥兒有沒有好好吃飯?晚上睡覺有睡的香嗎?”
秦小滿道:“啊,我得給你爹爹回信去,有些孩子一到飯點就要喝一大碗的糖水,肚子撐圓兒了就不肯吃飯;晚上洗澡貪涼玩著水又不起來,還不要蓋著被子睡覺呢。”
承意抿著小嘴,慌張的抓住了秦小滿的手搖了搖,可憐巴巴道:“阿爹不要寫信告訴爹爹。”
秦小滿道:“可是我們的小孩子不就是這樣的嗎?小爹又沒有胡說。”
承意猶豫了一瞬,趕緊保證道:“我再不吃飯的時候喝糖水了,夜裡洗了澡澡就蓋著阿爹的被子睡覺。”
秦小滿挑起眉毛:“真的啊?不會是騙小爹的吧?”
承意搖搖腦袋:“不會。”
“那好吧,如果小朋友的表現很好,小爹就不告訴爹爹了。”
承意開心的一把抱住了秦小滿:“阿爹真好。”
秦小滿小心把信給折上重新放回信封裡,他看著外頭晴朗的天氣,算著日子,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場考試,杜衡晚上些就要出考場了。
也不曉得他考的如何,這一行趕考順不順。
秦小滿琢磨了一通,決定明日還是忙裡偷個閒去廟裡一趟,燒個香拜拜菩薩,不求保佑杜衡金榜題名,好歹也求個平安順遂。
十五一日,杜衡考完最後一場,從貢院出來時已是日落西山,天邊的雲霞灑落了一地,細碎的鋪在貢院大門的階梯上,從貢院跑出的考生也似是鍍了一層金輝一般。
是了,不日在這群考生之中便會有人裹上金輝。
“杜衡,這裡!”
聞聲杜衡揚起頭,瞧著秦之楓已經在馬車前頭等著了,後頭這一場他抽的號牌在前頭。
“如何?可都還好?”
杜衡笑了一聲:“還成。”
秦之楓也肉眼可見的比前兩場出來神色要鬆快的多,倒不一定是因為考的好,而是考試心裡一直緊著一根弦兒,一連□□日的時間,現在總算是能鬆懈一口氣了。
不管考試結果如何,眼下憂心是那麼個成績,放寬心也還是那麼個成績。一切塵埃落定,是做不得改了。
秦之楓主動提議:“回去洗沐一番,夜裡我們到外頭吃一頓如何?”
杜衡應聲,來了府城半個多月了,還沒怎麼出門轉轉,吃飯順道再給家裡人挑點東西回家去。
考生離了貢院自是可在縣城裡吃耍把酒言歡一通,但
考官此下可就忙碌了。
鄉試一級考試已然不是兒戲,俗稱“大比”,按照慣例是越往上走的考生人數愈少,但考場也從縣城轉到了府城,人員範圍增廣,人數上也就看著不少。
然則秋闈嚴苛,千數之名的考生不過錄取幾十名作舉子。
唯獨是順天府那般天子腳下,能人輩出,這才能有錄用上百名舉子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