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抵達京城,已經是十二日以後了。
原本預計需得足半月的時間才能到達,倒是不想易炎把馬趕的又穩又快,縮短了幾日的路程。
如此早些到京總是比在路上蹉跎的好。
安置了住處以後,還能多兩日的功夫溫課。
在路上雖也是坐的馬車,但長久在那不大一方之間,想要聚精會神的讀書實乃也是不易。
頭一兩日還過得,時間長了當真是手腳酸麻,恨不得步行舒展一通。
進京當日已入了戌時中,二月份的京都尚且還冷的很,與落霞縣臘月之際差不多。
但畢竟是天子腳下,雖已入夜,但在城外的官道上便可一窺首都燈火通明,猶如白晝,遠瞧著身子也好似暖和了一些。
待更近城門些,已可聞鼎沸人聲。
雖是舟車勞頓,但下車之際看著繁榮的京都,一時間趕路的沉悶不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總算抵達的喜悅。
“這個時辰怕是不好尋民宅來住了,今兒姑且隻能先找個客棧落腳。”
杜衡道了一句。
“老爺做主便是。”
杜衡從城門口便迫不及待的下了車,緊隨身後的易炎牽著馬。
兩人方才入城,還沒來得及一覽京都的繁榮,登即便有人衝了上來,然則卻是還未近杜衡的身便被易炎用胳膊擋住了。
“這兄弟,胳膊可真結實!”
眼見是被阻,上前來跑閒打扮的男子還是笑嗬嗬的。
杜衡輕輕拍了拍易炎的胳膊,示意他彆衝動。
易炎便退去了一頭。
“不知小兄弟有何事?”
“郎君是進京趕考的舉子吧,可要安排住處,小人此處的落腳點遍京城,好的實惠的,什麼樣式的都有。”
小郎連忙從袖子裡抽出來一張地圖:“您瞧著,上頭做了紅標的地方是都可以租住的。”
杜衡聞言才曉得原是自己多慮了,有的是人想趁著春闈做生意。
既有需要,他也沒清高,接過了地圖掃了一眼,一邊看一邊道:“你們這兒是客棧還是民宅?”
“都是有的,郎君進京的還算早,而下城裡外租之所不算緊俏,價格也好商量。”
“如此便尋個安靜人口簡單的民宅。”
杜衡和閒腿商談了一通,最後定下了一處步行離貢院將近一炷香有餘的**民宅住下。
民巷是城裡不錯的巷子,聽說不少朝廷官宦都在此處置了宅,房宅大套倒也安寧。
隻是說二三進院的宅子不可能隻租給一人住,杜衡來的早要了一間較大的屋子,易炎也能安置在外屋裡。
待著晚些,定然是還有旁的考生也要住進來。
其實也是可以一個人把宅子盤下,隻不過光是一間屋子就要上二十餘兩銀子,整個宅子自是少不得幾十兩的開銷。
即便是家裡現在不差這點住宿的錢,但杜衡也覺得沒必要如此花銷,實乃不劃算。
安頓下後,杜衡照舊是衝洗了個熱水澡,屋裡上了炭盆,這才不再覺得冷。
**民巷距鬨市有兩條街的距離,這不夜京都城即便是外頭再喧嘩,住在這裡頭竟也不覺得多吵鬨,倒真是貴有貴的道理。
夜裡的風呼呼刮著,十分凜冽。
杜衡站在窗前瞧了一眼,隻怕這樣的天氣還有雪來下。
他修了一封家書預備明兒一早尋信使送回去,趕路十月日也沒睡上個安穩覺,今兒也就不溫習功課了,早早歇下養回精神才是。
折騰一通時辰也算不得早,杜衡躺下兩個翻身便睡著了。
也是不曉得到了什麼時辰,半夢半醒之
間,他好似聽見了嘈雜的宴飲歌舞聲。
杜衡睡的迷糊,潛意識裡覺著不該有這些聲音,當是在做夢才是。
可越睡聲音卻是更為明晰了些。
他不耐摸黑坐起身,外頭的風還在吹,刮的園中樹葉簌簌作響,然則風聲之中是實打實的夾雜著飲酒嬉笑的聲音。
杜衡把燈點亮,走出屋子。
看見枕著雙手睡在外屋的易炎也還睜著眼。
“什麼時辰了?”
“子時了。”
杜衡蹙起眉,不絕於耳的歡笑之聲,又隱隱傳來。
“是隔壁的。”
易炎從床上爬了起來:“亥時後有個小廝引著幾個勾欄之人進了宅子,後便嬉鬨一片。”
杜衡緊著眉頭,聽這情形看來是有人嫌在秦樓楚館之中尋歡作樂不夠意趣,這朝竟還將人接到了宅子裡作樂。
早聽聞京中勳貴豪爵之多,紈絝子弟也不計其數,風場作樂倒是尋常,民風也比偏隅之地要開放的多。
可不論如何開明,卻也不該夜半歌舞,平白擾了鄰裡清休才是。
“小人前去提醒一二?”
易炎見杜衡睡下被吵醒,請示了一聲。
杜衡擺了擺手,這京都裡落下一塊磚砸中的十個人裡隻怕有九個都是皇親朝官,他們這般遠地而來趕考的讀書人自當是儘可能的低調,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惹上了麻煩如何能與人相辯。
“無妨,且看看明日是否也是此般,若還是這般喧嘩擾人睡眠,屆時再尋跑閒的換個住處便是。”
易炎應了一聲。
杜衡回去躺下,斷斷續續的聽著隔壁宅子的聲音,也不曉得究竟是什麼時辰了才消停下的。
翌日,一貫是起的早的杜衡也懶怠了些,盥洗之時天都已經大亮了,便是隔著一層窗戶紙也覺得外頭格外明亮。
推開窗來,一陣冷風灌入,園子裡竟然積了一層雪。
果不其然,寒風冷夜裡最是容易下雪的。
他在屋裡添了一件中衣穿在裡頭,仔細保暖防寒。
簡單吃了點早食披上大氅把家書給寄了,既是出門順道把置辦點筆墨,再者把進貢院要用的褥子也一並采買了,免得到時候再出門去。
雪後難行,外頭人又繁雜,還是安靜在屋子裡烤火讀書好些。
杜衡出去辦完事情,帶著東西回**巷時已經快午時了。
方才上了宅子階梯,隔壁的宅門嘎啦一聲被拉開。
想著昨日夜裡總總,杜衡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隻見那宅裡先出來個小廝:“少爺慢著些,這才又落了雪,街上的雪皆被踩壞,當心打滑。”
緊接著才走出個弱冠年的年輕男子來,身披狐裘大氅,腳蹬皮質蜀繡長靴,一身錦繡。
腰間上也掛著珠玉寶石和三五個香袋,頗可見得風流之性。
許是常年久泡聲色場,男子雖麵目還算端正,但體態孱弱且還有些虛白。
“昨兒那幾個戲伶姿色也太過平庸了些,若非是天黑燈暗,本少爺還真瞧不上。這些個辦事的也越來越不儘心了。”
小廝見狀言道:“不敢大張旗鼓尋城裡名聲大的,隻怕驚動了家裡。少爺既覺得寡淡,春闈在即,近來京裡來了不少待考的舉子,不妨尋兩個年輕姿容好的陪少爺宴飲如何。”
男子聞聲傲氣的眉毛微挑:“是矣,城裡的讀書人是愈發多了。今年赴考之人不在少數,一想著過些日子便要進那龜殼一般的貢院裡待上好些日子,本少爺心中便是一陣煩悶。”
杜衡聽著交談,不想那男子竟還是個讀書人。
他不免搖頭,眼見進場不過還有十數日,考生一應緊著弦,此人竟還有閒情耍
樂。
想來也不由得唏噓,如此之人,不知是如何上的桂榜。
不過也由不得杜衡深究,既是曉得了隔壁住的是何人也就罷了,他舉步正欲進宅子,忽而卻被叫住。
“你是進京春闈的舉子?”
杜衡聽著聲音是從隔壁的大門前傳來的,他聞言回頭望過去,那男子明顯一頓。
“正是。”
曹幌瞧著如此清俊的讀書人,倒不是耍桀驁不說話,實則一時間貪看,好一會兒才想起搭話。
他勾起嘴角,忽而覺得狗腿小廝的主意當真是不錯,若能聚上三五個如此相貌的讀書人一道吃酒尋歡豈非樂事。
“先時不曾見過,可是近日才搬來此處?”
杜衡簡單說了是昨日才搬進來的,那男子一改先時同小廝說話時的倨傲,同他交談不單和顏悅色,竟還從隔壁走了過來。
“這時節地方上進京屬實不易,雨雪夾雜,必然舟車勞頓。今能做相鄰實在緣分一場,吾乃京中之人,合該一儘地主之誼。”
曹幌嘴角帶著笑,一派熱情好客模樣:“賢弟不妨今夜到府上一聚,你我皆要下場,來時若金榜題名,這緣分豈非更深。”
杜衡微微挑眉,會試前知府巡縣,穆惕便同他言之富庶之地的人喜好美人,不在乎男女。
尤愛年輕又懂詩詞風雅的讀書人。
而今入京,他倒是再一回見識了。
杜衡哪裡願意同這般聲色犬馬的少爺癡纏在一處,既不是個可結交的,與之行事也是毀壞讀書人的清譽。
他客氣拱手:“小生多謝賢兄盛情,隻是小生文章粗陋不比賢兄胸有成竹,春闈在即,心中難以安閒,隻想趁著晨光夜色再溫習一二,不求金榜題名,但尋個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