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握住放在他側臉上的手,合上眸子溫存了片刻:“我隻是太想你和孩子了而已。”
秦小滿伸手抱住了杜衡:“回來了就好,無妨,都無妨。”
“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總是做些亂七八糟的夢,而下看著你好好回來我就放心了。許是肚子裡這個小崽子鬨我才如此。”
“小崽子月份大了,會鬨騰也是常理。如今我回來照看著,想來是不敢再胡鬨了。”
秦小滿笑了一聲,旋即又高興起來,拉著杜衡說縣裡的事情:“堂哥家裡的孩子生了,是個大胖小子,堂叔一家可高興了。你現下回來正好趕得上吃酒席。”
杜衡點頭:“是大喜事。”
秦小滿說了一通,晃然才想到:“我們家承意呢!”
杜衡笑道:“在園子裡,有個小胖子在門外哭,方才去接進來了,兩人這會兒正在園子裡栽桃樹。”
說著,他從身旁拿起個小橘子:“咯,承意給你留的。”
......
杜衡落榜之事很快傳遍了相熟之人,看著縣裡此次赴考的舉子陸陸續續的返縣,倒是也未有人說風涼話亦或者是嘲諷,聽聞消息的都或多或少的寬慰了一番。
會試非同小可,不中者如過江之鯽,杜衡初次下場落榜實屬常事,就是那些皇族宮親進場都有落榜的,杜衡一路考到現在的天資也足以誇耀。
那些個人自是不敢說什麼,畢竟自己也比不得旁人強。
諸人皆未有深究落榜的緣由。
倒是這日,杜衡去縣府裡領取這月的舉人月銀,叫人短住說了幾句。
縣裡為了讓舉子鄉紳感沐朝廷恩德,讓知縣壓這這些地頭蛇,月舉人和秀才的俸祿需得本人親自到縣裡取用,美其名曰增進縣學士與縣官的關係。
銀錢數目不大一點,倒是月月叫人笑臉相迎的跑前跑後,且還不能不去領。
諸鄉紳也是心照不宣知曉這是縣府壓人的手段。
杜衡進了縣衙,合該前去戶房典史門子尋典史領取月錢,今兒典史告假不在,便隻有主簿待其勞。
縣裡有兩個主簿,一個是秦知閆,另一個是位叫馬有才的主簿。
名字有才,本身卻是沒什麼才,頂著個童生的功名,早年間還是花錢捐的。
不過和知縣七拐八彎的能攀上個遠得不能再遠的親,便在縣衙裡混到了個主簿的差事兒乾。
比起秦知閆,此人更會拍馬屁,又唯知縣馬首是瞻,倒是更得知縣信重一些。
此處的信重,自是辦些自家宅裡不利於官聲的私事。
馬有才和秦知閆隸屬於同一職位,屬競爭對手,自是一直就麵和心不和。
杜衡客氣進了辦事門子,自是預備找秦知閆就把月錢領了,正準備做登記之時,坐在另一頭的馬有才輕咳了一聲:
“杜舉人是來領這個月月錢的吧。黃典史不在,他告假之前不事情囑托給我了,你到我這兒來辦便是。”
杜衡看了秦知閆一眼,見他點了點頭,這才過去。
“如此便勞煩馬主簿了。”
“不麻煩。”馬有才慢騰騰的從櫃子裡取出登記手冊:“杜舉子長途跋涉前往京都會考才辛苦。欸?話說回來,杜舉子怎的這般早就趕回了縣裡,可是家中有事?”
杜衡看著人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模樣,演技未免拙劣。
然則人家重心也不在裝上,他聽得出來,這是有意笑他會試落榜了。
杜衡也未遮掩,徑直便道:“實乃不才,無緣此次殿試,這才回了縣城。”
馬有才哎呀了一聲:“瞧我這辦事當真辦糊塗了。”
他手上拿著冊子,卻沒遞給杜衡:“犬子不才秋闈堪堪中榜,我倒是沒想過他能有出息麵見天子,竟不想還未回來。杜舉人是縣裡舉子一輩的翹楚,合該是那個麵見天子的才是。”
杜衡微微一笑,他在秋闈上名列前茅,知縣曾大肆褒獎過。
因秦知閆手底下出了兩個舉子,秋闈後知縣有意的重用秦知閆,倒是有些冷落了兒子也中了舉的馬有才。
本就跟秦知閆不對付的馬有才心中自是更為氣惱,此次春闈秦之楓因受傷未能參考,他又接連落榜,倒是馬家之子秋闈之時墊底的反而一舉上了會試榜單。
家裡出了個貢生,馬有才自是得意。
而今有著機會,他如何能不酸杜衡幾句,順道把秦知閆的臉也給打了。
左右是家中有了依傍,入仕指日可待,自是再不必忌憚兩個舉子。
杜衡恭賀了一句,也未見氣。
他能走到今日,見過太多小人得誌的嘴臉了,自是不會將這三言兩語放在心上。
倒是在前頭的秦知閆聽到這話臉色並不多好看,開腔道:“還勞馬主簿快些把月錢結給杜舉人才是,杜舉子家中夫郎有孕,還得杜舉子照看。”
馬有才睨了秦知閆一眼,並不買他的賬,原就是刻意說給他聽的,自是不會那麼輕易放了人:“杜舉子不曾說忙,秦主簿倒是通曉他的心思,莫非是杜舉子肚子裡蛔蟲?”
秦知閆手中的筆緊了又緊。
馬有才又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想我家那一直不如何拔尖兒的小子還有這等機緣福氣,杜舉子學識淵博,你說能不能用這句話來說一嘴?”
“馬舉子厚積薄發,自是能稱得起這句讚。”
杜衡看著馬有才說了幾句竟還不儘興,拖著給他結錢的功夫陰損,他也逐漸失了耐心。
“不過馬主簿當也聽說過一句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機緣和福氣次數有限,許是這回用了下回便沒有了,還得是自己肚子裡東西才穩妥。”
馬有才自是參不透杜衡這話是什麼意思,隻當是他說自己兒子過得了會試也過不得殿試,他嗤笑道:“便是下回沒了機緣,憑著得到的機緣也比許多人強了。”
杜衡笑了笑:“是矣。”
馬有才未再多言,把錢一並結算好後丟在了桌子上,其倨傲之資連掩都懶得掩了。
過了些日子,杜衡前去書院裡報請了一聲,他已經不打算繼續在書院裡就讀。
倒不是因為會試落榜受了打擊損了自信不願意再繼續走這條路。
若要再次參加會試是三年以後,光景還長。
這兩年在書院裡學的東西已經夠多了,而
今有了會試下場的經驗,他並想再將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放在書院裡頭。
請辭以後自在家中溫習讀書也是一樣的。
許多讀書人在中舉以後皆是如此,小地方的讀書人少有中舉以後還繼續留在書院讀書的。
便是有些中了秀才的也隻是掛名在縣學裡頭,隻有遇上大節慶或要事之時才會前去參加點卯,多數時間都是自行在外。
像穆惕遊豁等人是少數,那是家中底蘊厚,姑且年輕不必養家,頭等要事便是金榜題名光耀門楣。
為此這才特意前來白榕書院儘心修身讀書。
說起穆惕和遊豁,看榜當日杜衡見著皆數上了榜單,他回縣裡後寫了信恭祝。
其實能看著同院師兄弟中榜他心中是高興的,隻是不曉得此次中榜究竟幸與不幸,他也不敢多說一句什麼,隻怕是節外生枝,給人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杜衡一直留心觀察著京中的動靜,但落霞縣畢竟地處偏遠,除卻極大的消息,尋常京都的消息自是傳不來這般小地方。
且就算是能來些消息,也是先過州府最後才到達地方上,如此蹉跎的時間也就長了。
會試過後四月殿試,又布榜昭告,好似一應都還太平著。
也不知究竟是一切都還順遂,還是風雲早就再變換,隻是縣裡不得一觀。
如此日子過的平順,眨眼進了夏。
今年適逢知縣五十大壽,人上了年紀喜好熱鬨,再者又是個正大光明私相授受的名目。
大耘朝規定官員六十辭官告老,知縣這些年在地方上做青天大老爺養的姿肥體胖,倒是不顯年齡,但實際也不年輕了。
順順利利的話還能再乾十年請辭,但在落霞縣卻不能再乾十年了。
官員年年都有考校評定,五年一大選,待到明年這任知縣已滿限期,升遷也好,平調也罷,總之是不會繼續留任落霞縣。
此番臨走之前,自然是要多收攬些家財,也不枉這些年在落霞縣折騰。
大壽這般得天獨厚的名目,如何能不借題發揮。
知縣遍邀了縣裡人家,有些頭臉的自不在話下,要緊的還是請了不少商戶,預備熱火朝天大辦一場。
杜衡作為縣裡的鄉紳自然也是受邀需得前去參宴。
他一早和秦小滿準備了禮品,原本就不是巴結拍人馬屁的人家,再者明年就要調走了,他們又不是商戶需要打通官府留人情,自是不會預備多貴重的東西,拿的出手就成了。
早上,連帶著肚子裡那個一家四口吃了早食,杜衡便收拾著東西預備和秦小滿去參宴。
總覺得縣裡的夏日比村野要更炎熱些,秦小滿懷著孩子本就辛苦,夏熱就更不好受了。
今年杜衡大手筆的買了點冰塊回來,放在臥房裡就想讓秦小滿睡的好一些,二寶比小承意鬨騰的多,孕吐也比頭一胎厲害。
他是舍不得秦小滿再受暑氣。
兩口子想趁著太陽變熱之前到知縣府上,如此也能躲過在馬車裡悶熱。
馬車驅使進了主道上,杜衡把車簾子給卷了起來。
秦小滿扶著自己的肚子道:“聽說知縣大人此次壽宴大辦,什麼鹿肉山珍都有,我待會兒可要好好嘗嘗。”
杜衡好笑道:“禮都隨了,合該多吃些。承意也還讓我給他帶個小壽桃回去呢,這孩子。”
兩人正說笑著,忽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杜衡正想探出頭去看看誰人竟大膽在鬨市縱馬,便聽到一道沉重的聲音。
“急報,閒雜人等自行避讓!”
更近了些,杜衡和秦小滿一同聽到垮著急馬的帶甲士兵單手舉著上令朝縣衙奔馳前去,兩個字落進耳朵:“國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