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喪二字無疑是一聲驚雷在晴空之中炸響,打得沿街生意的老百姓猝不及防。
一時間都放下了手裡的活兒計望向那匹急速奔走的馬,好一會兒後街市上才恢複熱鬨,近乎為喧囂。
老百姓都在議論這個最熱乎的一手消息。
天子威重但距此地山高水遠,許多平頭老百姓一輩子都沒有出過落霞縣,就更彆說有麵見天子這等事了。
隻曉得皇帝是天下萬民主宰,但也隻是個空頭一般,畢竟最底層的老百姓未曾見過,也未接觸過。
而今驟聞噩耗,實難流露出多傷懷的情緒來,倒是更為熱切的議論著國喪期間當如何過。
凡老輩經曆過國喪之人都曉得,天子薨逝間,規矩眾多。
且不說皇族宮親朝廷臣子的規矩,單說素衣百姓就有白日之間男女不可婚嫁、不得剃頭、不得宴飲成席作樂雲雲。
各個寺廟道觀還需得撞鐘三萬次,對皇帝以表哀思。
秦小滿看著沿街議論的老百姓,偏過頭去看杜衡:“那今兒的席麵兒是吃得成還是吃不成了?”
杜衡也沒想到這消息來的這麼突然,且還這般湊巧,既是老百姓都曉得國喪期間不可宴飲,知縣作為一縣之長,自是知道其間的厲害。
這場席麵兒是白乾了,倘若還堅持辦完,隻怕明年大選就不是平調而是貶黜了。
再者怕是也沒有人還敢頂風作案前去吃席。
杜衡吩咐了馬車夫一聲,直接打道回府。
他把秦小滿安然送回宅子裡,這才獨自前去打聽消息。
到縣衙的時候,不止杜衡一個,還有好幾個鄉紳聞風都過來了。
一則也是領俸祿的人,少不得關心一番國家大事,二來知縣辦宴剛巧觸上眉頭,還是得過來寬慰一二。
杜衡沒冒頭,站在老輩鄉紳後頭,在縣衙外頭等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才受了傳召進門去。
為了辦宴今日特地休沐的知縣原本氣色紅潤,頗有壽星之相,而下匆匆換去了一身喜慶壽服,臉就差拉到胸口。
即便是胸中再有氣,卻也不敢說一句不是。
他穩著心神不讓人看出笑話,傳達了上頭才傳來的訊息。
“爾等細細聽來,陛下薨逝,新帝繼位......”
杜衡一字一句的聽著方才兵差急馬而來帶的上令。
一連竟就是兩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消息。
月前光允帝薨逝,皇位由三皇子燕呈啟繼承,年號為明。
此次春闈之榜作廢,一應中榜者全數打回舉人出身,三年後方可再考。
一應的鄉紳跪聽上令,知縣宣讀完畢之前諸人不敢發聲,實則心下早已嘩然。
皇位竟然不是太子承襲,如此也罷,徑直又越過了二皇子,直立了三皇子燕呈啟。
原本順當連榜都布告出來的春闈金榜,竟然說廢就廢!
在場皆是讀書人,即便是上令之中未曾直言是出了舞弊之大忌,心中卻也有些數。
春闈何等大事,多少年來一應皆是規規矩矩在辦,從未出現過廢止的情況,而今倒是見了一回新鮮。
縣衙中的一應官吏以及縣裡的鄉紳跪聽上令後,縣衙才在府衙門口出了告示,以供老百姓讀聞消息。
接著知縣還得立即召集縣下各個村莊的裡正前來傳達上令,需得讓農戶也知曉此消息,以免不知而違反了國喪之忌。
一眾來聽上令之人才被遣散。
“馬主簿,此次春闈縣裡獨馬家得上恩寵,高中進士歸來。這朝中風雲變幻,一朝是改朝換代,又作廢春闈,吾等偏隅小吏不知上況。馬少爺從京折返,想來是曉得不少內情,不妨同我們透些風聲也好啊。”
知縣前去辦公務,諸人這才敢議論。
其實即便是作為小吏和鄉紳,這改朝換代之事也是無傷大雅。
皇帝總有人去做,是好是壞一時間也不得而知,即便是不如先帝,那他們這等遠京小民也不多直觀感受得到。
為此自也不會比平頭老百姓多幾分傷愁,隻不過到底是受朝廷恩澤的,麵上還得裝出一副國喪之態。
然則此次驚變,臉色最難看的無疑是正要辦宴的知縣,還有一個便是春風得意了好些日子的馬有才。
兒子中了三甲進士,雖又在末尾,可那也是鳳凰尾巴,縣裡的舉子各個無功而返,獨他一份榮譽,自是用鼻孔看人。
這些日子馬有才在縣衙裡耀武揚威,同等小吏皆不放在眼裡也就罷了,竟是對著官身的教諭也趾高氣揚,惹得縣裡的一眾官吏敢怒不敢言。
倒是不想這馬有才還未得意上兩個月,竟就遭擼了進士出身打回舉子功名,諸人見此怎能不看笑話。
馬有才被幾個同僚圍著,麵上是一副詢問打聽京都情況的模樣,實則是一肚子壞水。
心下本就氣惱煩悶,而下還被同僚笑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一甩袖子:“犬子潛心科考,哪裡會曉得朝廷易主這等大事,隻是怕要讓各位失望了。”
秦知閆道:“也是,畢竟一個人心懷有限,這把心思放在科考上了,自是裝不下旁的。”
馬有才扯了個笑:“新帝繼位,想來翌年當開恩科,犬子既是這回能殿試麵見天子,想來恩科上也能得見新帝。屆時各位再想知曉朝廷的什麼消息,我必當讓犬子留心。”
諸人笑而不應,隻道是這馬有才倒是頗為自信。
相攜著要出縣府,在縣衙門口,忽而驚惶前來個小廝。
同馬有才相熟的都曉得是馬家的小廝。
“這般急急忙忙的成何體統。”
馬有才心中不痛快,對著冒失趕來的小廝一通嗬斥,聲音引得同僚駐足。
小廝當眾受責也沒工夫委屈,隻急慌慌道:“方才宅子裡來了幾個衙差將少爺帶走了!”
馬有才怒道:“好端端的來帶走少爺作何!哪裡來的衙差?”
“是上派下來的衙差,說是,說是要帶少爺前去問話。”
馬有才聽聞是上頭的衙差,當即便慌了,匆忙上了馬車,催促著車夫趕緊回宅子。
諸人麵麵相覷,不曉得發生了何事。
杜衡眉心微凝,先時他便覺得奇怪,馬家舉子學業功課並算不得拔尖兒出色,這朝竟然一舉過了會試,不免讓人心生猜忌。
而下有人來帶走,不免更加坐實了他心中的想法,隻怕是這馬家舉子成績有問題。
否則怎的春闈已經作廢還來抓應考之人。
杜衡心中微有些不安,上頭當是在查此事,他怕也查到他的頭上來。
他匆匆回宅子,同在京中的遊豁書信一封,想要打聽一下京城的情況。
倒是未等他書信,京裡先來了信。
這陣子杜衡一直在留心京城的消息,為此腆著臉沒少給他的同窗師兄們書信,隻盼著能曉得些情況。
而下已然有信送來。
信件不如朝廷下傳地方的急報快,但所言卻比朝廷放的上令詳細的多。
此次春闈出現泄題一事,乃是二皇子與太子鬥權所致,事情敗露陛下勒令革除了一杆有牽扯之人官職,為首的主考一夕慘遭流放。
皇帝怒急傷身而無回天之術,崩殂前夕下詔由三皇子繼位。
事情急促,國喪,新帝繼位等一應事宜辦了月餘才堪堪辦完。
朝中現下才微微有安定之相,三皇子是個有抱負之人,而下空出手來辦的頭一件事就是料理春闈舞弊。
榜單自是作廢,除卻主考官難辭其咎受了貶黜責罰,所有入榜的考生不單是被擼下進士貢生功名,一一還要受考問查驗。
而今已有數人牽扯舞弊不單被貶斥為素衣,且還永禁科考之權,其間不乏高官之後。
遊豁和穆惕也受了盤查,索性是清者自清,倒是不曾受到責難。
隻是說這次春闈可謂空歡喜一場,不過經逢此番大事,能保全自身未受牽連便已是莫大的安慰了,哪裡還敢奢求多的什麼。
杜衡微吐了口氣,他也是慶幸盤查重心在榜上的考生,還好先時所做的決定。
若是所有考生通查,也怕被查出些蛛絲馬跡來。
信中又與杜衡透露,新帝上位朝廷勢必會有大的動靜和改革,新官上任尚且三把火,更何況是年輕力壯又心有抱負的新帝。
且三皇子為親王之時便不滿冗官冗吏之事,而今上任隻怕往後會在這頭有大的整頓。
陛下未有繼位開設恩科的打算,且還將加大對官員的考校,屆時科考必然會更加嚴苛,讀書人的恩賞待遇可能會有所消減,錄用人數上必定大不如前。
遊豁囑咐杜衡若是心思還在春闈之上,定要費昔日幾倍之功讀書,如此方才科考有望,否則在新政下想要科舉入仕隻怕難上加難。
杜衡吐了口氣,新帝要整頓冗官冗吏,對他們讀書人來說確實算不得是一件好事,想必邊關戰敗,新帝會文武一同重視。
他既已從文,半道上哪裡還有能力來從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