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去港口送彆晏嬋, 老爺應該知道他來了, 沒有阻止,但也沒見他。晏嬋說:“此去一彆, 不知今生還能否再見。小石頭哥哥,不, 葉教授, 你還請多保重。實在不行,你也來舊金山,你學曆又高,還有許多研究成果, 一定能在外國謀得一份工作的。”
他搖了搖頭:“我不會走的。”
晏嬋問:“是為了大哥的母親和妻兒嗎?”
他還是搖頭,笑而不語。是,也不是。
前年他爹得了肺結核去世, 現在他和他娘住在一起,他們都不是愛花錢的人,每個月工資發下來都攢起來, 雖比不上生意人,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了。他與娘親提起大太太, 想打點老家的人多幫幫大太太,這年頭家裡隻有幾個女人,就算再要強, 也有許多不便之處。
娘從晏家出來也有快十年了,起初不適應,如今已經自在許多, 聽他這樣說並無異議:“大太太於我們有恩,你這樣做是應該的。錢夠嗎?我打零工也攢了一些錢呢。”
大太太要麵子,他與晏白的私事外界並不知曉。葉夢舟給鎮上德高望重的鄉紳送禮送錢,托付他們在自己不在的時候照顧曾經的主家,那些人還誇讚他知恩圖報。作為交換,他會在學業上給予鄉紳的孩子一些便利。
他們整個鎮上,有讀過大學的,也不過一隻手就能數出來,更彆說像他這樣去留洋過的,現在還在大學當教授的,誰還敢把他當成某家的小家仆看待,他走到哪,都要被稱一聲“教授”或是“先生”。每個月他都要抽空問問老家那邊的情況,一直平安無事。
他一直沒結婚,也未曾再戀愛,時而有朋友要給他介紹相親,都被他一一婉拒,起初還可用無心結婚搪塞過去,到後來實在不勝其煩,隻好承認自己是記掛著過世的戀人才不想結婚……結果並沒有什麼用,這似乎成了他堅貞品質的體現,這幾年給他介紹對象的人反而更頻繁了。他實在不明白那些人是如何考慮的。
幾年後的某日,他聽說老家不安全,思來想去,想把晏白的母親妻兒接到他現在所住的租界,再拖就來不及了,他請了個假,還雇了幾個壯丁一同前去,還得幫忙搬運行李。
趕到之後,大太太自然不肯乖乖跟他走:“我說了,我死也不會走的。”
他急得直冒肝火:“再不走,萬一鬼子來了,燒殺搶掠,您以為老宅的牆能攔得住嗎?還是您能指揮人把鬼子殺了?大太太,這麼些年了,我究竟待您如何,我想您應該多少看到了,我真的沒有歹意,我隻是、我隻是想幫晏白全些孝道罷了。我求求您了,跟我走吧。”
大太太依然忿忿,瘦高女人走到她身後,拉了拉她,悄悄說了幾句話,大太太臉色稍微好了些,卻依然沒有立即鬆口,她憋著氣,抬起下巴,傲慢地說:“你跪下給我磕頭,磕三個頭。”
他愣了好半晌沒反應過來,他在學校大小是個教授,受人尊重,彆說彆人下跪了,低聲下氣的事都沒有再做過了。他現在是葉教授,早就不是小石頭了。
大太太譏諷地道:“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還誇口說什麼要替我兒儘孝道啊?隻是下跪你都做不到了?要是我兒還在,我要他跪,他也得給我跪。”
他照做了。大太太冷笑了聲,終於鬆口肯跟他走了,挑三揀四地說:“等到時候沒危險了,你一定第一時間送我回來,聽到了嗎?”
他們磨磨蹭蹭地收拾行李,足收拾三大車。
過來幫忙的人都看不過眼了,私下與他說:“先生,就算您當年在這家做過仆人,但今時不同往日,不必再這樣對那個老太婆那麼卑躬屈膝吧?”
“實在太氣人了,明明您是好心來幫她的,她那是什麼態度?不如彆管她了吧?”
他勉強地笑了下,輕輕搖頭:“大太太隻是脾氣不太好,她獨居久了,說話不太中聽而已。”
才把大太太接到他們家裡沒幾天,就聽說有軍隊進了鎮子,他鬆了一口氣。
大太太嫌棄他的房子太小,又挑剔飯菜不和胃口,還跟以前一樣對他和阿娘頤指氣使,還以為他們是當年的晏家下仆。他能忍則忍了。
晏白的兒子叫作晏暉,他是個靦腆害羞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