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看了看他,沉默著被抱走了,這個孩子長得和晏白不像,和小晏暉也不像,隻有低眉順目的神態倒是和小晏暉來他家之前很是相似。
他走到那個女人的床前,幾年未見,也不知該說什麼好,當年他們也沒什麼話好說:“好久不見。”
女人眉目間都是愁苦,目光充滿歉意,說:“對不起。”
他問:“什麼?”
女人說:“我什麼都沒有,你又有學問,又有工作,不愁吃不愁穿。對不起,我隻有這個身份,我不給你。如果沒了,我連個墳地都沒有。”
她笑起來:“你看,我死這麼早,應該是我的報應吧。”
他喉頭哽塞:“……我不怪你。”
媳婦死在婆婆的前頭,她沒出麵,出了錢,葬禮是親戚幫忙辦的。晏白的墳墓重修了一遍,改成雙人合葬。
這次他參加了葬禮,他雖然不怎麼回鄉,但在老鎮上頗有聲望,他看到了晏白的棺材,在晏白的棺材旁邊,放下了他妻子的棺材,兩個人的棺材放在一起。這是理所應當、天經地義的,他們才是世人所承認的夫妻。
孩子們一個個長大,老人們一個個走了。
他還曾遇見個一個姓胡的學生認識晏白,後來那個學生也去從軍了,這些年音訊全無,不知是否還在世上。
時代的洪流堅定地向前推進,他病得越來越重,重到無法坐在案前工作,回顧一生,有遺憾,但他不後悔,他來這世上一遭,微不足道,可至少做出了些許貢獻。
現在就算是窮人家孩子們都可以去讀書認字,好多女人也去參加工作,沒有聽說哪裡再立貞節牌坊,若是夫妻過不下去就離婚。他想,要是晏白還活著,他一定會喜歡這個新世界吧。
他沒有妻子兒女,但有幾個學生輪流照看他,他自覺時日無多,親自仔細交代後事,選好墓地和墓碑,自己給自己題字。腦袋也閒不下來,若是有空,他還要在病床上寫點東西,能多完成一點工作是一點。
多活一日算一日。
那天他還在病床上做速算,聽到敲門聲,他的一個學生進門而來,抱著一枝鐵骨淩霄,學生說:“老師,我幫你把花要來了。”
他笑起來:“謝謝。把花給我。”
學生抱歉地說:“路上我用清水養著,但還是有點蔫了,要幫您種起來嗎?我記得您的住處就有鐵骨淩霄,為什麼還要特地去老家要一枝來呢?”
他說:“不一樣的。”
之後他臥床不起,那天早上,他的身體像是知道靈魂快要離開,忽然有了氣力,但也僅僅是清楚地和護士說話:“能把花給我嗎?”
護士知道是指放在桌上、他每日換水精心照料的鐵骨淩霄,但與其說是花,不如說隻是一根樹枝,枝頭並沒有花,光禿禿的,綴著三兩片葉子,也快掉沒了。
護士把這根花枝遞給他,他握著花枝,放在左胸口上,疲倦地闔上眼睛,彆無遺憾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自是生長恨水長東。
……
……
……
“醒醒,葉夢舟,醒醒。”
葉夢舟被推醒了,他抬起頭,覺得臉頰涼嗖嗖的,摸了一把,指尖沾上了鹹澀的淚水,他隨意地擦了一下,把眼淚擦乾了。
宋哲無奈地問:“你今天午睡怎麼睡得這麼深?”
他問:“晏白呢?”
艾正青說:“不是體育課嗎?老師讓他幫忙去器材室搬東西了。走了走了。”
他跟著同學去操場,春天又到了,牆邊掛著一叢紅火的淩霄花,他走在花叢旁,喚了一聲:“晏白。”
晏白回過頭,看到他,對他笑起來,轉身大步走了過來,伴著一陣暖醺的微風。
他想,今生,他們應該可以葬在一處了。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始寫番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