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吞噬”和以往的都不一樣。
一口下去, 林差點沒直接疼暈過去。
事實上,她大概已經暈過去有一陣子了, 因為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能感覺到,對麵的那個“東西”依舊存在。
技能判定失敗了, 第一次。
可能是因為她暈過去了, 可能是因為對麵的體積實在大她太多——從她的意識“看”過去, 對麵的東西是如此龐大——就像是一棵樹和一座山的區彆。
等那仿佛靈魂被捏碎的疼痛稍稍散去了一點之後, 她便明白過來,剛才那一口確確實實咬在了“她自己”身上。
她從未見過如此荒謬的情況。
“泥巴怪”確實什麼都能吞,可是如果對象是“自己”呢?
自己吞了自己?
還能清晰地感覺到被吞的過程?
開玩笑吧?
為了確定不是玩笑,她又嘗試了一遍。這次, 她沒有直接使用技能, 而是非常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幾乎是下口的瞬間,又是那種鑽心刺骨的疼——她應該是一口啃在了“腦門”的位置。
太疼了, 這辦法不行。
她得靜靜然後再想辦法。
可念頭剛起, 她便感覺到觸須一緊——然後原本吸附著的那枚繭仿佛在瞬間變得柔軟了起來,“它”包覆住了她的觸須, 然後輕輕鬆鬆地吞下了下去。
不疼。
原本是觸須尖的部分像是憑空消失一般,雖然有點空落落的, 但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適。
她愣住了。
可不過稍一分神, 又是一條落入了那枚繭中。
這樣不行。
她本能地就像後撤, 想要收回所有的觸須。可就在她要抽回的刹那, 她聽到了笑聲。
“咭”的一聲輕笑, 聽起來耳熟極了。
是誰?她問。
(是我啊。)那個聲音說,(你聽不出來嗎?)
她當然聽得出來,這就是她自己的聲音,“林”的聲音。
(你可真是好吃呀,)它說,(甜美、柔軟——沒有一絲痛苦……)
雖然那個聲音仿佛帶著笑意,可那笑卻像是落在霜刃上的糖,帶著絲毫不加掩飾的惡意與冷酷。
(所以不要走了吧。)它又說,(留下來吧——反正你也不敢吃我,不如就這樣讓我吃了吧?放心,一點也不會疼的,一點不——)
所有的觸須仿佛陷入了泥沼之中,再也無法拔出。
她就像落入了深淵之中,不過是一眼,就再也無法移開目光。
那樣的話語呢喃著,如同注入的麻藥,包圍著她,纏繞著她,帶著她一點點下沉,逐漸溺入虛無之中。
沒有任何痛苦,真的和“它”說的一樣。
甚至隨著身子慢慢消失,不僅實體的重量消失了,連心情都仿佛變得無比輕鬆。
很快她就發現自己記不起來,當初是怎麼來到了深淵。
接著她好像忘記了自己的第一塊領地是什麼。
然後她看到了那個總是習慣拿著白色骨劍攔在她麵前的身影……可很快,她就想不起來,那個身影轉過來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不行。
她悚然而驚。
那種沉溺的感覺消失了,她意識到自己在失去什麼。
(怎麼了?)那個聲音又冒了出來,(這樣難道不好嗎?這樣難道不輕鬆嗎?)
不行。她說。
(不想忘記嗎?)它說,(可忘記才是最好的選擇啊,沒有任何負擔,沒有任何痛苦,就像從前那樣……)
可如果全被你吃了的話,“我”就會消失了吧?
她問。
(當然。)它說,(這沒什麼不好的。)
一點也不好。
她說。
我好不容易走到了這裡,就這樣被你吃掉的話,會被他們笑死的。
(可你不願意又有什麼用呢,)它說,(你吃不掉我的,你從來都是個……)
噓,她喃喃,你總得讓我再試試。
這樣說著,她便生出了新的觸須,重新纏繞了上去,一口一口地咬了下去。
依舊是足以讓人昏厥的痛苦。可適應了以後,漸漸地就似乎沒有那麼疼了。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一部分在消失,每當這時候,她就吃得更快一些——這樣的場景仿佛並不是第一次,可曾經什麼時候、在哪裡見過呢?
她卻是想不起來了,也沒有功夫去想。
伴隨著吞噬,疼痛逐漸積累起來,帶來了致幻般的效果。
她開始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
眼前不純然是一片黑暗——模糊之中,有什麼湧入她的意識,浮現在她的眼前,像是粼粼的波光,又像是斑斕的碎塊。
可不管那是什麼,它們最終還是積聚成型,如同沙漏中流落的細沙……
……
記憶是一種討厭的東西。
每當少女刻意想要抹去的時候,就像砂礫劃過玻璃,反而留下愈發清晰的痕跡,久而久之,甚至連最初的恨意也變得有些模糊。
第一個十年年的時候,她想,隻要那個人主動回來道歉,她就不生氣了。
第二個十年年的時候,她發誓,隻要那個人回來看看她,好好和她說話,那她就可以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繼續和他做朋友。
等第三個十年年都過去了,他卻還是沒有聯係她。
可她明明有在他的袖子裡偷偷留下一點沙子。
少女再次憤怒了。
這種人還是去死吧。她想。
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本想就此離開,但終歸是覺得不甘心。
這樣討厭的人,她必須去看看他,然後在他快死的時候突然出現,嘲笑他,告訴他他有多麼狼狽,看他在永遠也無法達成願望的時候,有多麼無助、多麼絕望。
這個念頭取悅了她,也說服了她。
她決定去深淵看看。
可到了深淵,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枚掛在空中的天體——它散發著淡淡的光,像來自黑夜的注視——從前深淵根本就沒有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