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他說完,不知哪個揮出的一拳,正中紀晏清的背心,他痛得大叫一聲,噗通倒地。
紀晏清心裡比竇娥還冤,直喊:“你倆對打便罷了,揍我做什麼?!”
……
等老師們趕到的時候,兩個小郎君身上體麵雅致的衣袍都已經被彼此扯壞了。
這一通撕打,兩人身上被墨汁噴得烏漆嘛黑,白皙的臉蛋也青一道紅一道,紛紛掛了彩。
老師們愁眉苦臉:“這可怎麼個事兒!都是高官權貴家的孩子,責罰哪個不都是折騰人麼!”
長者們看著謝如琢臉上的傷,心疼不已,又畏懼薑鋒背後的英國公府勢力,哪邊都不敢得罪。
於是,他們隻能拉出還在抹淚的紀晏清,罵道:“他們一個幼學魁首,一個幼學第二,第三第四都沒出麵,你一個第五來湊什麼熱鬨?小小年紀助紂為虐,顯出你能耐了是不是?!”
紀晏清挨罵,哽咽得更厲害了。
要是他知道自己會挨打,他打死也不來了!
薑鋒的仆從聞訊往英國公府裡通了氣兒,國公夫人雖然心疼小兒子受傷,但也深知如今的謝藺權傾朝野,等閒不敢開罪。
國公夫人隻能咽下這口惡氣,讓仆從回幼學,笑著遞話:“咱們家中大娘子說了,今日不過是孩子間的玩鬨,何必滿城風雨。既把孩子交到幼學,師長們看著管教便是,她不會置喙。”
此言一出,老師們才鬆了一口氣。
英國公府最是難纏,他那邊擺平了,謝家也不會太過斤斤計較。
這事兒也算是了結。
謝如琢鬨出一場陣仗,由於他是先動手的那個小郎君,老師們罰他在廊廡底下站一個時辰。
紀晏清屬於半道上添亂的那個,也該罰。
唯有薑鋒哭喊著臉疼,被母親派來的仆從接出府外去瞧傷了,不必罰站。
樹影婆娑,兩個小兒郎站在燦燦春光下,相顧無言。
還是謝如琢打破了寂靜,他垂下眼睫,小聲開口:“多謝你來勸架。”
紀晏清“嗯”了一聲,心裡委屈。
平白挨了一拳兩腳呢,誰想勸架啊!但幫都幫了,做個人情倒也不過分。
兄長在學堂外罰站,丙班的紀鹿偷偷摸摸跑到走廊上。
她看到紀晏清,杏眼一亮,快步跑上去,對兩人說:“你們還沒有用午膳吧?呦呦帶了酥餅。”
紀晏清偏頭,抹掉眼淚,接過妹妹給的酥餅,咬了一口:“怎麼是蜜豆的?我愛吃蓮蓉的,那個留給我。”
紀鹿對兄長翻了一個白眼,把另外一塊酥餅遞給謝如琢:“謝如琢,你也彆難過,這個給你吃吧。”
謝如琢偏頭,沒有接,也沒有搭理兄妹倆。
直到紀鹿補充了一句:“這種口味的酥餅,今早二姑姑也吃了,她說很好吃呢……哦,二姑姑,就是、就是你今早喊的那位夫人!”
聞言,謝如琢微微一怔。
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接過酥餅,小心咬了一口。
酥餅是甜的,好吃的。
難怪大家愛吃。
-
幼學外,紀蘭芷正等兩個孩子下學。
她並非未出閣的小娘子,不必被長輩困在家中學掌家。
雖說寡婦的名頭不好聽,但隻要紀蘭芷不在意名聲,她就能過得十足閒適。
一天下來,紀蘭芷已經吃了兩盞茶、一碟醋溜魚、一籠屜羊肉包子、一碗核桃羊奶甜飲子了,肚皮都吃得滾圓。
紀蘭芷逛集市一整天,遇見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她都包下來,打發夥計往建康侯府送去,專給盛氏嘗嘗鮮。
臨近傍晚,紀蘭芷料想孩子們要放學了。
於是,她假模假式買了幾匣子的蜜汁肉脯、梨花酥、西域椰棗這等細點,專門等小孩子下學。
她打算用甜食哄騙小輩,免得侄子女埋怨她隻顧自己享受,沒個長輩樣子。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
幼學門前的石獅子披上一層威風堂堂的金披風,口中的石球在霞光的照耀下,如同發光的金珠。
紀蘭芷靠在馬車裡,百無聊賴地等。
直到下學的鐘鼓聲響起,學府的紅漆大門推開,靜心等待的孩子像是一窩雀,呼啦啦竄出了幼學。
紀蘭芷撩簾望去,在人潮裡尋找自家侄子侄女的身影。
三個小孩由遠及近走來,正是紀鹿、紀晏清、謝如琢。
他們走近馬車,紀蘭芷看清兩個男孩的臉。
不過幾個時辰不見,兩個小郎君的身上便有諸多傷痕。
瞧著倒是沒破皮,隻脖頸處紅腫著一條條長縫,像是抓傷,有些嚇人。
沒等紀蘭芷問話,紀鹿已經開了口:“二姑姑,哥哥挨打了!”
紀晏清簡直要撒潑打滾了:“我沒有挨打!我是為了學生間的和睦,特地去勸架!”
紀蘭芷單手托著下巴,似笑非笑:“勸架勸出一身傷啊?”
紀晏清臉紅:“好吧,也不算勸。總之就是……薑鋒和謝如琢打架,殃及池魚。我就是那條魚。”
謝如琢本想回自家馬車上,可他看到那張肖似母親的臉,腳下一頓,不知不覺跟著紀家倆兄妹走來了。
他正要離開,聽到紀晏清說話,又沉默著折了回來。
謝如琢怕紀晏清把今天打架的內情說漏嘴,親自和紀蘭芷解釋:“不過是小打小鬨,夫人不必上心。”
小郎君身量還不及紀蘭芷的腰身,卻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紀蘭芷心覺好笑。
她不由猜測,那位首輔鰥夫謝藺會不會也是個古板的讀書人。
紀蘭芷伸手,指尖輕輕觸碰謝如琢的下巴,她看了看小孩子的臉,說:“謝小公子,如不嫌棄的話,上車同乘一路吧?”
謝如琢呆呆地抬頭。
紀蘭芷彎了彎嘴角:“我帶你去敷個藥,小孩子這麼漂亮的一張臉,落了疤可怎麼好。趁葉先生還沒發現,快上車呀。”
眼前的夫人語氣親昵,溫柔地同謝如琢講話。
小孩的內心天人交戰。
他不由想起之前在幼學裡打架的事情。
薑鋒受了傷,他的娘親馬上派人接他出幼學,生怕薑鋒有個閃失。
可謝如琢受傷了,手上、臉上都很疼,他卻要在廊廡底下罰站,要在那裡等待老師們消氣。父親還在官署辦差事,抽不開身,也不可能來幼學接他。
謝如琢其實,很羨慕薑鋒有母親疼愛。
可是現在,他的麵前站著一位很像娘親的夫人。
紀蘭芷說話的聲音很溫柔,語笑嫣然,狡黠地誘勸。她擔心小兒郎的傷勢,要帶他去敷藥療傷。
有那麼一瞬間,謝如琢忽然覺得,他好像……也不是很羨慕薑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