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蘭芷見多了後宅的爾虞我詐,她倒覺得還是小孩子的心思純善,好相處許多。
而且,她當幼學的教諭先生,也並非完全是為了婚事。她既然回到京城,又想在外拋頭露麵,總得有一份體麵的正經差事。
那麼當個教書先生也蠻好。
紀蘭芷還不夠格教甲班的優秀孩子,隻能帶一帶丙班小一點的小娘子與小郎君。
算學課並非她一個教諭,一共有三名先生。
紀蘭芷初來乍到,負責一些最基礎的口算解題。
紀蘭芷鬆一口氣,備課也遊刃有餘許多。
上課第一日,她帶了一隻漂亮的藤蘿刺繡荷包,對仰慕老師的小孩子們說,誰能背下九九歌,誰就能得到老師親手繡的小香囊。
紀蘭芷學不會其他男先生、女先生的氣派與威壓,她平易近人,生性愛笑,隻能用自己的法子教導。
幸好,長輩們都很理解紀蘭芷的做法,隻要能教好孩子,法子不偷不搶的,又有什麼好置喙的?
而且紀蘭芷長得漂亮,像個鄰家溫柔姐姐,孩子們喜歡漂亮的女先生,一個個爭先恐後去彙報自己的背書成果。
一時間,整個學堂都充盈著孩子們朗朗上口的背書聲。
就連幼學的院長路過,聽到這群懶散的孩子乖乖背書,都對紀蘭芷的教學方式讚不絕口。
今日下學後,紀蘭芷還要和其他先生一樣,把丙班孩子逐一送到家人手中。
紀鹿、紀晏清想和二姑姑一起回家,隻能待在幼學門口等紀蘭芷完事。
謝如琢也想和紀姨母說幾句話,一同在石階上等。
反正家中沒人,他並不著急回去。
三個小孩等得無聊,紀鹿拿出花繩,手把手教紀晏清翻牡丹花樣,以及八爪蜘蛛圖案。
謝如琢不感興趣。
紀鹿問了兩次,他都搖頭。
小郎君沒有動,隻在旁邊看著,沒有感到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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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堂前,紀蘭芷還在和每個孩子的家長閒談。
背家譜、記人名是她的強項,她和氣又溫柔,教課沒幾天,竟能叫上所有孩子的名字。
那些曾仇視過紀蘭芷的貴夫人,如今覺得自家孩子被老師器重,對紀蘭芷的敵意便少了許多。
至少明麵上,她們也和紀蘭芷維持著和睦的相處。
紀蘭芷送走最後一名學生,忽然聽到有人喊她。
“先生是……紀家二娘子嗎?”
紀蘭芷回頭,對上一張開朗的笑顏。
是個英姿颯爽的少年郎,腰上彆著長劍,武袍打扮,看上去二十出頭的樣子,笑起來還有一顆尖尖的虎牙。
他朝紀蘭芷走來。
紀蘭芷微笑。
她沒有認出對方是誰,但不妨礙她維持應有的禮貌。
少年郎接走下學的弟弟,撓了撓頭,對紀蘭芷道:“我是徐家的四郎徐昭,當初、當初我兄長曾給建康侯府送過拜帖,我也上你家做過客。”
多年前,紀蘭芷剛剛及笄,仙姿玉色的美名譽滿上京,登門拜客的郎君不計其數,無一不是想與侯府結親。
然而,紀侯爺挑揀門第,凡是家世不顯的郎君,紛紛落馬。
彼時,徐昭隨母登門,為兄長求娶紀蘭芷。他隔著月洞門,遠遠見過紀蘭芷一麵。不過驚鴻一瞥,徐昭便將紀蘭芷的倩影記於心中。
再後來,徐家應召出征,大勝與胡狄勾結的吳王兵馬,一戰成名。皇帝論功封賞,犒賞三軍,自此徐家門庭逐漸顯貴。
而隨父出征,戎馬關山的徐昭也得封明威將軍的榮銜,如今在內廷羽林監任羽林指揮使一職,主戍衛京師的要職。
不過弱冠年紀,便有如此成就。真可謂是少年英才,風光無限。
紀蘭芷心裡摸清楚對方底細,臉上的笑容更溫婉動人。
“原來是徐將軍,久仰大名。”
雖說徐昭年紀小她兩三歲,可沒有家室的郎子,都是好馬駒,她才不挑揀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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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學外,紀鹿和紀晏清玩得不亦樂乎。
唯有謝如琢專心致誌注意紀蘭芷的動向。
他看到紀蘭芷對一個年輕的男人笑語晏晏,忽覺天都塌了。
紀姨母不要當他後娘了嗎?她看上其他郎君了嗎?那他爹怎麼辦?
就在謝如琢焦心不已的時刻,他的頭上忽然罩來一道高大的影子。
謝如琢抬頭望去。
男人劍眉鳳眸,烏鬢如裁。他身上公服已褪,隻穿了一件枯草色直裰,風雅溫文。
來人竟是謝如琢的父親謝藺!
謝如琢歡喜地大喊:“爹爹!”
謝藺鮮少來接兒子,今日是公中逢農忙假,準許百官早退,各部衙門都下了值,還領了光祿寺分發的鹿肉、羊肉。
謝藺想到兒子成日孤零零回家,特地來幼學接他。
果然,小子沒走,還蹲在門口等人。
紀鹿和紀晏清看到好友的父親,一個個脊背挺直,恭恭敬敬地行禮。
謝藺溫聲道:“不必多禮,琢哥兒承蒙你們這段時間的照顧。”
“哪裡哪裡。”
“應該的,應該的。”
小孩們局促不安地站著,花繩落到一邊積灰。
謝如琢知道同窗好友都很怕爹爹,他該走了。
看來今天,謝如琢不能同紀蘭芷一起坐車了。
謝如琢牽著父親的手,垂頭喪氣對兩個小孩說:“幫我和紀姨母說一聲,我父親來接人了,我先回家了。”
紀晏清忙不迭點頭:“沒問題!我看二姑姑馬上忙完了,我待會兒就和她說。”
說完,紀晏清朝著不遠處紀蘭芷站著的方向張望,神情焦急。
謝藺下意識抬眸,淡掃一眼。
幼學內側的廊廡底下,花葉扶疏,樹蔭下,站著一雙男女。
男人是個年輕郎君,說話時,聲音爽朗,聽起來略帶生澀,應該年齡不大。
隻是生得身材高大,他擋在紀蘭芷麵前說笑,恰好將女子嬌小的身體儘數遮擋。
謝藺隻能看到那一條挽在臂上的紫藤色披帛,隨風搖晃。
輕柔的衣紗被風吹到少年郎的腰間,勾到那一塊掛於蹀躞帶的狹長玉穗上。兩廂糾纏,偶有觸碰,若即若離。
看著,很是曖昧不清。
謝藺輕輕眯眸,懂了紀蘭芷的籌謀。
他還當紀蘭芷是看中內閣首輔的官銜,獨獨對他下手。
原來紀蘭芷心思深沉,各處勾搭撒網、處處留情。
她並不是非謝藺不可。
她臉皮極厚,遭到婉拒後,立馬掉轉車頭,尋找下一個獵物。
謝藺收回目光,牽兒子上馬車。
待車簾落下,謝藺白皙指節輕敲上膝骨。
他想到水性楊花的紀蘭芷,不免冷嗤——也不過,就這點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