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1 / 2)

繼室日常 草燈大人 6585 字 2個月前

第十七章

夏苗巡狩的第二天,內廷十二監、四司八局的掌事宮人全忙碌開了。

他們在內監大拿德方的吩咐下,清出草場,設下幃帳,布置竹簟與翹邊矮案,擺上一個個琉璃高腳盤與酒樽。

大太監德方可謂是心細如發,他深知今日入宴的還有小娘子與小郎君,即便大人與孩子的宴飲帳子不同,但他還是備好了正月裡才吃的百事大吉盒兒,用糖霜柿餅、蜜肉脯以及熟棗甜甜孩子的嘴,如此一來,各府奶娘也方便在這種大場合,用零嘴哄小主子。

今日是第一場官宴,乾寧帝和周皇後露麵半個時辰,收下漠北西域各個小國進獻的賀禮後,便開宴離去。

乾寧帝也是飽經世故的長者了,怎會不知,有九五至尊鎮場的宴席,無人能吃得開懷。臣子們禮數儘到,他自然就該回皇帳了。

沒帝後在場,各府貴婦人、官大人紛紛鬆了一口氣。

紀蘭芷隨母親盛氏坐在酒宴的中間位置,她今日也戴了麵紗出席。

本以為就紀蘭芷是嬌氣小娘子,慣愛遮掩臉上瑕疵,卻沒料到今日席麵上,許多高門貴女不喜被那些外域胡使打量,一個個要麼戴珠串掩簾,要麼持著一把遮麵團扇,唯有遇到心儀的郎君,或是熟客,這才撩開麵簾、撤下扇子,同人吃酒說笑。

紀蘭芷吃了一口李子酒,四處打量在場的官大人。

今日官宴,皇帝不拘著文武百官,赴宴不必穿公服,因此他們都換上了家常的綢袍,愛美的郎君甚至在發冠上簪了夏花。

紀蘭芷瞟了一圈,越是位高權重者,年紀越大,唯有一個謝藺年輕俊逸,猶如鶴立雞群。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袍,緞麵不似其他同僚一般光滑潤澤,紀蘭芷猜測,應該是漿洗過的舊衣。

紀蘭芷皺一下眉頭。

所有赴宴的官大人都是穿新衣來吃宴,為什麼謝藺偏要穿舊衣啊?可是看那衣裳平整無褶皺,洗得也很乾淨,分明吃宴之前命人熨燙過。

他沒有輕視官宴的意思。

紀蘭芷又不免出神,心想:難不成宰輔府很窮嗎?

她心中凜然。

若是謝藺的家宅真是個空殼子,那她尋死覓活嫁過去,豈不是要動用嫁妝來添他的顏麵?!

一時間,謝藺在紀蘭芷心裡,已經成了個吃軟飯的郎君。

紀蘭芷是嬌生慣養的高門貴女,盛氏又怕女兒吃苦,早早動用私房給她攢了一大筆地契房契商鋪,她不想拿母親的錢,去填謝家的無底洞。

不過,紀蘭芷想到謝如琢平日衣著倒是光鮮簇新,隻不過每次喂他甜糕乳餅,小兒郎都羞赧地低頭,聲稱沒怎麼吃過。

紀蘭芷不知道謝藺是為孩子脾胃著想,因此管製飲食,她隻覺得小孩真是可憐,為了成全父親的顏麵,僅僅隻有衣著用度上的光鮮,不知在家的時候,是不是連口飽飯、一口葷肉都吃不著……

紀蘭芷拉了一下母親:“阿娘,往後琢哥兒上咱們家吃飯的時候,讓季嬤嬤多給他備一些瓜果吃食,要是有鹵燉的葷腥,也讓小廚房包好,讓他帶回去佐飯。”

盛氏納罕地看了女兒一眼:“琢哥兒可憐可愛,為娘也很喜歡這個孩子,為他多備一些吃食自然沒事,可咱們送禮頻繁,不知會不會討謝相公的嫌惡,還當侯府想利用孩子暗行賄賂……”

盛氏聽過謝藺在官場中薄情無義的名聲,昔日同僚犯下罪事,他不幫人說情便罷了,還高坐刑台,親眼看著故交赴死……這樣冷硬的心腸,怕是待他再體貼,他不會顧念舊情,這也是盛氏當初為何不願意紀蘭芷接觸謝家的原因,那可是個狼窩啊!

紀蘭芷咬牙:“他不疼孩子,總得有人疼。若是連關照孩子都要被他記仇,那宰相肚子莫說撐船了,便是飄一隻河燈都能被淹了火苗。”

謝如琢可是她瞧上的乾兒子,她不好好拉攏,往後還怎麼指望小子孝敬?

盛氏想想倒也有幾分道理,無非是送食這等小事,照顧便照顧吧。

她握了握乖女的手,笑道:“唉,我家枝枝就是心善。”

紀蘭芷得意地抿唇笑:“可不!我是阿娘養大的,這份柔善,是阿娘一脈相承的。”

母女倆笑作一團。

官宴設在露天的草場中,在場都是相熟的女眷與官員,幾杯黃湯佳釀下肚以後,說笑聲也大了。本就是舉家出來遊玩的日子,誰樂意死氣沉沉擺著一張臉。

那些年輕的門閥公子喝得麵紅耳赤,他們有意在美貌小娘子麵前露臉,催促宮人設下靶子,取弓搭箭,用以助興。

不少老官人看到君子六藝精通的後生,也想起從前少年時射廬中練箭的時光。

他們也抖擻精神,在老妻的捶打笑罵下,挽弓加入了戰局。

小娘子們全都離席,一個個圍到一邊騎射投壺的坡上,就連紀晚秋也按捺不住,非要跟過去看看崔三郎的風姿。

盛氏怕這對未婚的孩子鬨出什麼笑話,隻能囑咐紀蘭芷在席上等著,她跟過去看看。

紀蘭芷對騎射不感興趣,比起玩樂,她倒是更喜吃。

小娘子興致盎然地盯著桌案上擺著的一道道菜品,取筷子挑選菜肴。

許多都是她沒吃過的西域菜,有蘸醬的羊肝、火燒的羊肉與蜜鵝……都是葷菜,口中咀嚼時腮幫子鼓鼓,格外不好看,因此紀蘭芷方才強忍著沒吃。

眼下沒人了,正合她意。

紀蘭芷作勢要摘下麵紗,可恍惚間,她感受到一道凜冽刺骨的目光掃向自己。

紀蘭芷下意識抬頭。

遠處,賓客稀疏的上座,夜霧稀薄,帳棚的銅燈光線暗淡,昏昏如豆。

謝藺寬肩窄腰,肩背筆直,端坐其中。

他掌中把玩一隻酒盞,略一抬頭,鳳眸鋒銳如鷹隼,凝視紀蘭芷。

紀蘭芷莫名心虛,嚇得一抖,摘麵紗的手怎麼都落不下去。

她才不要在謝藺麵前丟醜。

紀蘭芷放下筷子,不打算摘麵紗吃飯了。她心裡滴血,發恨地想:惡首輔壞她好事!

沒一會兒,喝高了的地方都司蔡靖、上京中軍大都督魏城勾肩搭背走來,他們各拎一壺酒囊逼到謝藺麵前。

“謝相公,來,給本都督滿上一碗酒!”

即便那張熏了酒臭的武將臉湊到跟前,謝藺也沒有露出絲毫失態的神色。

持重的郎君站起身,冷道:“魏大都督,你醉了。”

蔡靖隻是個地方州府統兵的衛指揮使,頂頭上司便是京畿五軍都督,其中中軍大都督權勢最重,他以魏城馬首是瞻,方才喝酒時自然極儘奉承。

哪裡知道,魏城是個隻知行軍打仗的粗人,一點都不懂得官場世故。

魏城仗著手上留有軍權,又因六年前的私仇,幾碗酒灌下去,就敢來找老閣臣謝藺的麻煩。

蔡靖叫苦不迭,他朝謝藺討好一笑,攙著魏城離開:“大都督,大都督,您醉了,咱們回帳裡喝碗解酒湯如何?”

魏城心火四起,既來挑事,又哪裡想退。

他一把搡開蔡靖,指桑罵槐地啐了一口:“滾!哪來的孬種!”

魏城當年也是割據一方的梟雄節鎮,奈何六年前謝藺勘破吳王謀逆案後,上諫乾寧帝,盼他節製地方將帥調軍統兵權,不遇戰事,不許地方軍官私下募兵,就連軍餉也成了定製,由公中糧倉國庫發出。

這樣一來,魏城沒有私糧,養不了私兵,手下人馬連一口米湯都要看朝廷臉色,那些追隨他的軍將再也沒有臣服之心。

又過了兩年,乾寧帝在謝藺的建議下,推行“軍不私將”的軍製,領兵作戰的將軍,除非有朝中發出的印信,否則沒有資格領隊任何州府衛所的一支兵馬。

魏城手裡軍權被削,他從地方軍帥調入京城中,被皇帝任命為中軍大都督。此舉明升暗貶,無非是想將魏城折去羽翅,囚在君王的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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