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沉重,拖遝,灌注了滿腔心事。賀涼水從未聽過楚孤逸走過如此淩亂的步伐,楚孤逸走路向來孤絕飄逸,修仙之人講究輕盈靈巧。
賀涼水張嘴想發出聲音,奈何就像被棉絮卡住了喉嚨,一個字都發不出。
身影靠近,並未第一時間發現寢宮內有另一個人,楚孤逸神遊天外,用銅盆中的清水潔麵,水麵映照出他的臉,眼神陰鬱,神色如死。
……賀先生真的還會回來嗎?他們是不是在騙他?
隱隱約約的,楚孤逸意識到,也許,他的賀先生再也回不來了。否則半個月過去,為什麼他的賀先生一點溫度都沒有,無絲毫生機?
楚孤逸木呆呆杵在原地,暴戾、愧疚、悔恨,瞬間點燃他的眼睛,逼出絲絲腥紅,以至於靈力失控,一盆的水結冰,發出龜裂聲響。
賀涼水用眼角餘光描摹楚孤逸的身影,在內心呼喚,弟弟,楚孤逸,我在這裡快過來!
換了一具身體,也換了一顆心,因而心有靈犀失效,楚孤逸仍杵在原地,過了好一陣,才慢吞吞地朝床邊挪步。
賀涼水心臟咚咚狂跳,做好了今晚要被楚孤逸這樣那樣的準備。
仔細一想又不對,萬一楚孤逸真把他當成替身怎麼辦?
不會的。賀涼水很快否決這個猜測,楚孤逸不是那樣的人。
床帳被一隻骨骼修長的大手掀開,賀涼水眼一閉一睜,已是“半個月”不見楚孤逸,直直地對上楚孤逸的臉。
瘦了,頹廢,陰沉,眼下青黑,整個就是剛死了妻子的鰥夫形象。
當然,還是帥的。
賀涼水直勾勾地望著。
楚孤逸發現床上有個人,一開始還愣了一下,待看清賀涼水的容貌,他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死沉沉的眼瞳被燭光點亮。
“……賀先生?”
不能動不能說話的賀涼水,用眨眼來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
“賀先生!”床榻低矮,楚孤逸半跪下來,伸出手,指尖微顫,“真的是你?”
賀涼水眨眼,是我。
指尖觸到真實的,屬於活人的細膩皮膚,楚孤逸眼眶發熱,低啞問:“真的是你?賀先生……”
賀涼水繼續眨眼,快給我解穴。
“你為什麼不說話?”
“……”
“你怎麼了?”楚孤逸掀開被子,看到了賀涼水的病服,不無疑惑地摸了摸衣服,又碰了碰賀涼水的短發,倏地收回手,眼色冷厲。
賀涼水:“?”
楚孤逸站起來,轉身就走,步伐近乎急迫。
賀涼水:回來!你乾嘛去??
楚孤逸奔回用以醫治賀涼水的起鳳殿,奇老與柏靈兒師徒倆愁眉苦臉地守著夜,正在說話。
“我是真治不了了。”奇老是個小老頭,頭上發髻稀疏,紮成葫蘆狀,最下的胡子也跟葫蘆似的。
葫蘆劈開就是瓢,是以奇老嘴瓢,早晚的事。
柏靈兒聽完這話就看到了楚孤逸,嚇得臉色一白,趕緊站起來,“楚、楚孤逸,不是讓你去休息,你怎麼回來了?這裡有我跟師父守著就行。”
奇老坐在門檻上,手中攥著一隻酒壺,死豬不怕開水燙似的仰頭灌一大口酒,根本不為自己剛才的嘴瓢負責。
柏靈兒乾巴巴解釋道:“師父他說笑的,你彆當真。放心,賀公子一定能救回來。”
楚孤逸問:“賀先生呢?”
“在裡麵。”柏靈兒不明所以,“我跟師父守著,放心吧。”
況且這起鳳殿周圍布了結界,彆說人了,就是一隻蒼蠅也彆想輕易靠近。
“在裡麵?”楚孤逸確認道。
“當然。”柏靈兒說。
這半個月來,楚孤逸片刻不離賀涼水的“屍身”,然而此刻,他居然畏縮起來,如果賀涼水還在這裡,那他在寢宮看到的是什麼?
楚孤逸步履艱難地走進大殿。
奇老嘀咕:“這小子魔障了。”
柏靈兒皺眉,輕聲問楚孤逸:“發生什麼事了嗎?”
原本朱長老過來,百般懇請今晚一定要勸說楚孤逸去寢宮休息,柏靈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勸動楚孤逸去歇息一晚,她並不知道“替身”一事。
楚孤逸肅著臉不答,走到床榻前,看清床上血衣烏發、了無生氣的男人,如遭雷擊般僵直了脊背,一動不動,“賀先生……真的在這裡。”
“賀公子一直在這裡啊。”柏靈兒道。
楚孤逸觸碰屍體臉頰,冰涼的,唇色發青,“怎麼會這樣?”
這些日子,什麼安慰話都說了,柏靈兒絞儘腦汁也編不出新鮮花樣來,隻能萬變不離其宗地安慰:“賀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既然上次他能活過來,這次肯定也能。”
“真的?”
“……當然。”柏靈兒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世上哪有那麼多可能、奇跡發生。
楚孤逸卻信了,他必須信,否則他心裡僅存的那點念頭就斷了。他迷迷瞪瞪往外走,回了寢宮。
寢宮就在起鳳殿後頭,走幾步就到,賀涼水沒等多久,聽到腳步聲,再次振奮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