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坊間盛傳“王與馬,共天下”,但其實王導一直為平衡各方勢力不遺餘力,堪稱東晉的中流砥柱。
溫嶠知道,要是合力把卞壼拉下馬,倒也不是辦不到,但卞壼為人辦事兢兢業業,沒什麼可批評之處;儒家勢力在北方也根基尚存,若行此舉,必對爭取民心大為不利。
且說溫嶠走入屋內,王導沒有先講正題,而是命下人替溫嶠更衣。
上門道歉,總得收拾得乾淨些吧。
其實王導也沒什麼好法子,無非就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白了就是讓卞壼賣他這副老骨頭一個人情。
溫嶠在更衣途中卻靈感突發,他激動地問王導:“王公,府上可有荊條?”
王導見溫嶠光著膀子,又提起荊條,立刻反應過來,“泰真莫不是想仿效廉頗,來個負荊請罪?”
溫嶠馬上答道:“正有此意!”
他心想,反正今天已經豁出去,也不在乎這身賤骨頭了。
成敗在此一舉,以後想讓王導替他出麵,就沒那麼容易了。
王導卻說容他再想想。
溫嶠見王導叫來兩位幕僚,三人商量了一會,幕僚又搖了搖頭退了回去。
溫嶠索性上前說:
“樗蒲之事,確實是我不對,溫某發誓日後再也不碰此物。”
“這次望之責罰得當,於公於私,我也當上門請罪!”
王導見時間不早,溫嶠也這樣開口了,於是命人拿來荊條,說:“現已天涼,泰真等到了望之宅邸再負荊不遲。”
溫嶠卻堅決地說:“若是如此,又豈能讓人信服。我溫嶠今日,便要讓建康民眾得見我悔改之心!”
說完又要了一碗薑茶。
溫嶠喝過薑茶,兩名下人提起幾根荊條,小心地放到溫嶠背上。
王導知道“苦肉計”要麼不用,要用就要用得徹底,也沒有再開口,隻是說自己先行一步,到卞壼府上求情。
所謂荊條,是一條長滿刺的木棍,算是一種刑具。
綁好荊條,溫嶠才走出烏衣巷,上身已被尖刺蜇得生疼。
建康群眾對於看熱鬨一向是很熱衷的,立刻上前強勢圍觀。有好事者又大呼“溫公又有新花樣了!”
溫嶠現在哪裡還有心思理這群雜魚,他見王導的牛車已駛到朱雀橋另一邊,心中暗叫不妙。
原來與達官貴人聚居的烏衣巷不同,卞壼住在北市之旁,似乎是有意要與清談名士劃清界限。
這可苦了溫嶠。
他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向前邁去,身旁還有小孩拍著手替他加油鼓勁。
溫嶠此刻說不出半句豪言壯語了,他一陣頭暈目眩,回想起薊城的花也是這般刺人,隻能安慰自己好歹保住了性命,留在幽州的話,不是被害就是成了胡人俘虜。
那劉遵是怎麼逃出來的?聰慧如溫嶠也搞不明白這點。
可能這就是天命吧。…。。
這一路比麵對石勒五萬大軍更讓溫嶠覺得難受。好不容易來到卞壼府邸,王導卻在門口。
他說卞壼在院裡練字,自己擔心溫嶠身子受不了,所以又出門等候。
卞壼書法了得,尤善草書,溫嶠暗叫此刻不是練書法的時候。
出門前王導叮囑過他不要妄語,以免又生事端,於是溫嶠來到卞壼身前數步,沒有開口。
卻見卞壼獨坐案前,提筆半天了也沒憋出兩個字來,又對著案上一張黃紙反複端詳。
不一會終於寫了幾個字,卞壼卻又歎了口氣把字抹掉。
王導也沉不住氣了,哪有人這樣子寫草書的。重點是不理人!
他上前叫了聲“望之”,卞壼回過神來,放下筆搖頭道:
“逸少之字,筆法絞轉,字意倜儻,我看此子他日必成大器!”
王導不以為然地答道:“卞公謬讚。吾家侄兒所書,卞公若是屬意,老夫便叫侄兒登門奉上。”
王導是王羲之伯父,雖然兩者關係不佳,但要請王羲之題幾張字,不難辦到。
溫嶠見卞壼遲遲不入正題,又借題發揮,已暗生怒意。但當下不好發作,隻能繼續忍耐。
王導見卞壼已得了便宜,於是單刀直入地說:
“老夫今日,是為泰真之事而來。泰真已幡然醒悟,悔不當初,望卞公見諒。”
溫嶠也低聲下氣地向卞壼道歉。
王導心想卞壼該識趣了,不料卞壼卻說:“某何德何能,對朝廷任命有所異議?溫公怕是找錯了人罷。”
東晉初年,皇權勢弱,很多政令都要與權臣士族協商,所謂“令出多門”。
但王導早已打探清楚,知道此事就是卞壼暗中阻止。不料後者如今耍起無賴,王導也自覺沒趣。
溫嶠早已按捺不住,他甩掉背上荊條,哈哈大笑道:
“好!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受罪了!王公,溫某先行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