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王羲之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斷斷續續地說:
“仙翁素有雅名,伯父先前曾征辟其為官…仙翁銳意於鬆喬之道…修習玄靜,因而不受。”
劉遵大致了解過葛洪生平。這段時間,葛洪在家鄉丹陽隱居,要數年後才會被王導爭補為州主簿,轉司徒掾。
說是隱居,其實朝廷念其舊功,賜爵關內侯,食句容二百邑。舊功是指葛洪昔日在吳興太守手下時,參與平定石冰叛亂。
葛洪也不是獨自在深山苦修,而是有弟子和家眷相陪。總之遠離塵囂,煉丹著書修仙,日子過得相當愜意。
“逸少也有此誌?”
見王羲之情緒開始低落,劉遵不動聲色地問道。
王羲之抬頭望了一眼天空,眼神帶著憂鬱,他低頭長歎,哽咽著答道:
“吾為逸民之懷久矣。然家父昔年為抗擊劉聰,三萬大軍悉數覆沒,家父亦不知所蹤。此仇未報,吾心實難安也。”
劉遵陪王羲之聊了半天,等的就是這句話!
話說十年前,劉淵派劉聰及王彌攻打上黨,圍困壺關。當時還是並州刺史的劉琨派兵馳援,結果被劉聰所敗。
後來,當時掌權的司馬越就下令王羲之的父親王曠,命其帶三萬大軍抗擊劉聰。
此事其實是史書上一個懸案。…。。
司馬睿當年以安東將軍、都督揚州江南諸軍事的身份,南渡到了建鄴。此舉其實倡議者是王曠。另外王曠的母親與司馬睿之母是親姊妹,兩者關係亦相當密切。
此後,王曠被司馬睿舉薦為淮南內史。而司馬越於309年卻讓王曠帶兵疾馳數千裡遠,與劉聰等匈奴精銳孤軍奮戰。
可以說這場戰事,從一開始就凶多吉少。王曠戰敗後就此銷聲匿跡,從史書上消失。
而王羲之作為王曠之子,理應得到封賞重用。但司馬睿稱帝時大封功臣,卻對王曠隻字不提。
這麼敏感的話題,劉遵無法輕易問及王羲之,後者也不願提起,甚至親人可能也沒有對他說出實情。
對於這段曆史,劉遵的推測是王曠投降了劉聰,之後在北方改名換姓。司馬睿因為與其姻親關係有意隱瞞,王導覺得家族蒙羞也不願對外宣揚。
至於《晉書》是修於唐太宗時期,恰好唐太宗本人非常喜愛王羲之的書法,還特意為王羲之寫傳讚。
所以可能唐太宗也有意將這段“不光彩”的曆史隱諱掉。
種種機緣巧合,大家都諱莫如深,王曠下落就此成了一樁懸案。
當然,這隻是劉遵的個人猜測。
若要順著這個推測的話,王羲之出仕甚晚以及他與王導關係不佳,這兩點也能解釋得通了。
王導作為族長,怕惹人非議,所以王羲之開啟仕途的職位都是一些閒職,譬如秘書郎,最大作用就是有很多學習書法的機會。
而後來王導這一輩的人才紛紛離世,需要王羲之這輩擔起重任,以保證王氏勢力,所以王導才真正起用王羲之。
而王羲之寧願去做庾亮的參軍,也不答應王導上表讓他當侍中的請求。要知道庾亮可是王導的政壇死敵。在拒絕殷浩出仕請求的回信中,王羲之用詞甚為決絕:
“吾素自無廊廟誌,直承相(指王導)時果欲內吾,誓不許之,手跡猶存。”
劉遵沒有再多言,一夜幾乎未睡的他早已感到疲憊。
王羲之緩緩走到烏衣巷口。雖然已日上三竿,他的身影卻顯得頗為落寞。
劉遵停下腳步,他實在不想再到王府裡去。建康城的明爭暗鬥讓他感覺心累。
王羲之也停下腳步。他回過頭來,擠出幾分笑容,對劉遵說:“就送到這吧,我…也該回去了。”
說完他還是沒忍住,淚水一滴滴掉落。
劉遵上前輕聲安慰道:“傻孩子,有什麼好哭的,今天不是買了鵝回來了嗎?”
“我快要上戰場了,我都沒哭呢。”
王羲之擦乾眼淚,點點了頭。
劉遵實在想不到與少年書聖的相遇竟會是如此情景。可能是父輩的共同遭遇,迅速拉近了彼此距離吧。
鵝聲逐漸遠去,劉遵也離開了烏衣巷。
“王羲之雖然有生母和長兄照顧,他的內心還是很孤獨的吧。“
劉遵隱隱覺得,所謂鵝可以陶冶情操,可以從鵝的動態中領悟書法之道,這些都是後世的穿鑿附會。
事情是王羲之有太多話想說,又無人可說了。
生於東晉,各家有各家的不幸,即使是身處高門士族,也有說不出來的煩憂。
劉遵對這些名門沒有同情,此刻他共情的隻是“書聖”的個人遭遇。
他深知自己的使命,就是要結束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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