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禮數周全、舉止大方,初見便令人心生讚賞。
而她身邊的小丫鬟被迫跟著退了一步,腳下不小心踩著一個小石子,晃動著差點跌倒。
小丫鬟扶了扶牆穩住,心有餘悸拍拍胸口,忍不住遷怒小聲嘀嘀咕咕:“姑娘就是太好心了,這等大事都是先到才好。剛剛讓人,這會又讓——”
“鶯兒!”薛寶釵喚她名字止了一句,不讓人再多說。
黛玉不甚在意,略一點頭回禮。
風路過竹林沙沙作響,翠長條葉飄落而下。帷帽下的身姿影影綽綽,不露一絲聲色。
“你們去外邊候著。”黛玉輕聲開口,讓侍女們先到另一頭。
遠山寺向來太平,這兒又是女眷所在處,出口隻有一道,並不需多防備。
“是。”四人齊齊欠身行禮,動作規整體態端正,連聲音都是統一。
黛玉再向讓路的人點了點頭,便往門內邁去。
直到林府千金身影消失在門內,四位侍女才規規矩矩後退三步,同時轉身離開。
這番整齊劃一的動作看得鶯兒目瞪口呆,禁不住小聲驚呼:“姑娘,這些人好生整齊。”
她也曾跟隨姑娘赴宴過,見過不少大家千金隨從。其中不乏富貴雙全之人,可沒一個這般嚴謹。
鶯兒說著又伸長脖子,目光往殿內投去,自言自語著:“那是誰家姑娘?走路真是好看,聲音也好聽,可惜沒瞧著臉。”
對方全身上下都籠罩在帷帽之中,讓人完全看不清人影。
可鶯兒就是不知覺將視線放在她身上,說話也沒甚顧忌。
“你可要小心,豈能隨意編排他人。”薛寶釵翠長眉宇皺了皺,水杏般眼眸也轉向門內,聲音卻是嚴厲。
“像剛剛那樣的抱怨,不許再有了。這次是遇見心善的不計較,若是再有下次,不如直接將你發買了為好。”
鶯兒還是第一次碰到姑娘對自己動怒,嚇得連忙站直急急搖頭,拋開想看美人的心思,指天發誓不敢再做。
“好了,下次記住就行。”寶釵素來和善,行為豁達,不是個愛體罰下人的。
見丫鬟如此神態,便也輕輕放過,溫聲安撫:“去吧,你也去外邊候著。”
鶯兒不舍地拖延腳步,口中含含糊糊應著話,留戀地朝門內看去。
她本來也想去抽一抽簽呢。
之前都能和姑娘一塊的。今兒是怎麼了,突然要自己守在外邊?
鶯兒甚是委屈。可主子剛剛發過火,她也不敢過多糾纏,隻得拖拖拉拉往外走去。
沒準以後再也見不到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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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黛玉入了門檻,正細細打量麵前景物。
這是一條狹長小道,兩邊齊腰高的曲水正潺潺流動。
兩邊綠植倒影入水,將水映照得碧汪汪的。其間數不清的墨綠簽條上下浮動,頂端還係著縷縷紅繩。
曲水很寬,外邊有手臂不能及的地方,同時規矩定了不能回頭。
其難度之大,又沒人知道靈簽模樣,怪不得從沒抽中。
這全靠虛無縹緲的運道。
黛玉隨步進入小道,試探著將右手指尖放進曲水中。
綠瑩瑩的溪水並不冰涼,反而帶著溫溫的熱度,白皙指尖滑蕩而起,泛開陣陣波紋。
她明眸從碧水轉過,看向遠處陰沉沉的天色,邊往前走,邊默默祈願母親平安。
黛玉想起了之前的燈會。
放飛花燈時自己也是許願大家平平安安、母親早日康複。
誰知天下竟有這般不如意之事,花燈之願也不能實現。
她莫名覺得身上一重,頭也微微垂了下來。一想起母親之病,身上便如同負擔了萬般沉痛。
“平安既喜樂……永夜可長安。”
黛玉口中輕輕念著禱詞,記憶瞬間回籠,憶起花燈另一麵的題字。
當初戴麵具的男子也是這般沉重,他抬頭望向天空,周身寂寥如同此時。
林府千金思緒流轉,有種感同身受之痛,心尖念頭一起,手指卻是觸及一個東西。
她腳步頓了頓。
這和之前簽條的觸感不同。是有個東西在圍繞著自己指尖轉動,時不時觸上來碰一碰。
黛玉目光往曲水中放去,右手彎曲成弓,將那小玩意捧了起來。
水珠從腕間落下,滴答答掉入池裡。
她右手一汪碧水中,有一隻小小的紅色遊魚,正搖曳著薄紗般的尾巴,搖頭擺尾地轉來轉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黛玉看它分外活潑靈動,心裡生出喜愛,輕聲問了一句。
她指尖點了點,正打算將它捧走放回溪中,就見小遊魚尾巴一甩倏然一跳,整條魚化作紅繩模樣,消失在自己右腕之間。
黛玉吃了一驚,手中水灑下,斂起袖子往腕上看去。
纖細白皙右腕內側,莫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紅點。
她顰眉摸了摸這個紅點,並無奇特之處,就像是天生在這裡的一顆紅痣。
原先天空由厚重雲層遮擋,日頭半點透不出,周圍都是沉甸甸的。
而此時風起日升,一道光亮穿破雲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