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片的白色用品彰顯後事的準備,連綿不斷傳出,越發戳人心肺。
黛玉深呼吸告訴自己要穩住心神,踉蹌著下了轎,往母親院子跑去。
長睡過後她身體好了許多,如一陣風卷過。
隱隱有無數呼喊從後邊傳來,黛玉全都置之不理,眼裡隻有一個目標。
“姑娘。”賈敏院外的丫鬟看到黛玉連忙行禮,口中正要說話。
而黛玉無心再聽其他,直直往榻上衝去。
自己看望了母親無數次,每次母親都會安靜地躺在榻上,或是默默沉睡,或是笑著等自己。
過往記憶翻頁般從黛玉腦海中轉過,而後她就撲了個空。
床榻上乾乾淨淨,沒有母親的身影、被褥枕頭都換新的,空空蕩蕩就像個幻影。
黛玉腦海空白了一瞬,無聲張了張唇,眼睛乾澀澀的發酸。
她呼吸急促起來,轉身往外跑去,一個人影映入眼簾。
賈敏在桌旁位置上好好地坐著,有些驚奇地笑起來:“玉兒這是怎麼了?頭次看你跑這樣快。”
黛玉刹住腳步愣了愣神,雙手揉揉自己眼睛不敢置信。
母親瞧起來麵色紅潤眼神光澤,完全沒有昨夜的病體沉屙之感。
她試探地走了上前,腳步遲疑地緩慢,然後就被拉到一個懷抱中。
這個懷抱溫熱,觸感真實,和之前無數次的擁抱一般無二。
黛玉心下一鬆,將臉埋了進去,放任自己哭出了聲。
賈敏起身摟住自己女兒,一開始還是笑的,後麵也跟著無聲掉了淚。
她輕拍女兒的肩膀,柔聲哄道:“母親已經沒事了,可彆哭了。”
“那之前她們說母親身子、不好?”黛玉哽咽談起侍女的花,聲音悶悶的帶著卡頓,又一股腦將後門看到的喪事用品提了出來。
“本來是覺得不好,再醒來一次,卻是無災無病了。”賈敏也帶點納悶,“既然無事,那些用來衝一衝的東西自然要丟了。”
出了一場大汗,連著床褥都浸濕,身上為之一輕,之前病症就都消失了。
黛玉安靜半餉,讓侍女退出去,將自己右手袖子斂起,露出上麵的紅色小點來。
“我抽到靈簽了。”
她依偎在母親懷中,情緒平穩許多,將廟中遇到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賈敏麵色重了重,聽到官差查詢時將自己手上鏈子退了下來,親自給女兒帶上。
那是一串絳色長鏈,垂下一顆顆圓珠狀寶石鑲嵌,正好能遮住紅點。
“這件事不必再和彆人說,這鏈子也彆換下來。”賈敏拍拍女兒的手,語重心長認真道:“玉兒也彆擔心,交給母親就好。”
黛玉轉了轉手上的鏈子,安靜地點了點頭。
屋外啪嗒嗒腳步聲傳來,很快便有通報聲。
等林清進來看到健康坐著的賈敏,長長出了一口氣,低頭抹眼膝行上前行禮問好。
“剛剛聽說母親大安了,現在果然好了。”他前麵還撐著行禮,話末抬了抬頭飛快捂住眼睛。
“乖孩子。”賈敏拍了拍他額頭叫起,點點臉溫和笑了一句:“這怎麼還哭起來了。”
“何曾哭了,這是風迷了眼睛。”林清左右抹抹起身,露出紅通通的眼眶堅持。
“風沙太大了,妹妹又跑得快,我急著讓人收拾車馬,這才讓風迷了。”
一道含笑的聲音從外邊響起,帶著咯吱咯吱的架子傳開:“哪來的風沙這麼大,迷了我兒的眼睛?”
林如海緩步進來,後頭跟著半坐在藤屜子春凳的林錦。
他不等麵上發燙的林清回話,又轉頭看向自己女兒笑了笑:“剛剛聽著玉兒跑得快,那可是稀奇,多久沒見過玉兒跑了。”
黛玉知道父親這是打趣自己,起身行了見麵禮後麵上也紅了紅,重新將頭埋進母親懷中悶悶出聲:“哪個討人嫌的嚼舌這麼快。”
賈敏笑著撫撫女兒,望向春凳上的林錦疼惜道:“好孩子,你腿現在怎麼樣了,可還疼嗎。”
黛玉聽到這話也側臉看向三哥。
之前聽說三哥摔著了腿,這會一見他衣裳下果然露出白色的紗布,麵上露出擔憂來。
“回母親的話,並無什麼大礙,大夫說歇息幾日就好了。”林錦折扇一敲腿麵並不在意,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而打趣妹妹上一個問話。
“雖然‘討人嫌’的嚼舌快,到底沒有‘風沙’快。畢竟四弟眼兒可是被風沙刮得更紅。”
這話說得狹促,其他人聽了也是一陣笑,連黛玉都撲哧笑了出來。
賈敏病雖好的稀奇,到底是件樂事,氣氛也鬆快。
唯獨林清見話頭繞來繞去又繞回到自己身上,想在妹妹麵前立個雄偉形象,少不得絞儘腦汁轉移話題。
他視線轉了轉,還真瞧出不對來,指著一花盆開口:“那個是什麼?最近新品的花?”
黛玉笑意盈盈順著指向瞧了過去,視線停住了。
那是一個雕刻著卍的紋案的花盆,旁邊有一朵大紅花朵,是自己昨天折的。
裡麵本是一顆剛剛種下的種子,空空曠曠才對。
而就一夜之間,它上頭憑空冒出一株花枝來。
這花枝不像平常,而是渾身漆黑,猶如被火燎燒過,乾枯枯直挺挺立在那裡。
黛玉目光在花盆上打了兩個轉,起身往那兒走了步想仔細看看,“這是一個和尚給的種子,怎麼長得這樣快?”
她到花盆麵前,看這花枝越發黑漆漆的,剛剛想伸手碰一碰,就被父親按住了肩膀。
“我來。”林如海拿起一旁的佛手,輕碰了碰這花枝。
佛手剛剛接觸上去,花枝便整株傾倒破碎,猶如灰燼一般落了下去。
堆積在花盆底形成一層淺淺的黑灰,又很快連薄灰都沒有了。
空蕩蕩的花盆隻餘昨天摘下的紅色花卉。
黛玉早被父親帶著往後退了退,這會安靜無聲。
屋內也靜了靜,目光都放在花盆上,好半天沒人說話。
他們也聽過黛玉提的癩頭和尚,想想黛玉之前長眠幾日身子好了,再想想賈敏一夜之間病愈的事情,念頭又起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