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思玲瓏,幾下明白她們態度的變化。
她揉了揉過分活潑的白兔,笑了笑搖頭誠實道:“並不是我養的,不知從哪冒出來。”
甄千金聽到這話眼前一亮,而小兔子立馬嚶嚶嚶了起來。
明明是隻毛茸茸的兔子,雖然嚶嚶嚶著奇怪,可還真透出幾分傷心來。
黛玉既好笑又有些心疼,正想安撫地摸摸它,就見兔子一蹦三尺高,避開了自己手。
雪兔衝著黛玉大聲嚶嚶嚶了幾句,箭似的一溜煙竄了出去,還沒一眨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哎呀!”甄姑娘瞧起來分外在意這兔子,眼巴巴盯著它消失的背影驚了一聲,又連連喚侍女將垂紗拉高一半,好查看雪兔的蹤影。
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侍女們依著話拉起各處垂簾,二層變得明亮通透許多。
甄姑娘睜大眼睛細細掃過一圈,沒見著一根兔子毛,忍不住暗自唉聲歎氣。
千金們中也有隱隱歎息聲傳來,好像跑掉的不是兔子,而是榮華富貴一般。
(2)
“林姐姐,你之前在揚州,可聽說遠山寺的奇聞了?”
既然兔子不見了,各人便依次落座。
甄千金為了彌補自己之前的過失,緊著示好開啟話頭,麵上揚起友善的笑。
“聽說那天揚州城金光大作、擂鼓喧天、鐘聲連綿。”
甄千金嘖嘖讚歎,將聲音放低了,拿出隱秘之態:“外頭都說是抽出靈簽了呢,林姐姐可見著了?”
黛玉摸了摸腕上鏈珠,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用問題回了問題,麵帶好奇道:“那天京城也響鐘了?”
“那是當然,這可是頭一遭。”甄千金一下子就被帶偏了話題,搖頭晃腦感歎出聲。
她正要給黛玉渲染一下奇聞,下方倏然傳來一陣熱烈響動。
各府邸的公子哥們遠遠從另一邊進入,大多是安安靜靜。
若是要出風頭的,自有詩會可以展現,斷沒有憑空喧鬨引人注意的。
而這次卻和以往不同。
一個年輕人正被眾人簇擁著,其餘者甘願為配。
他麵色過於白皙,堪比缺少人氣的玉石,氣質卻溫潤有禮,猶如一汪能容納一切的泉水。
“那是三皇子。”安順坐在黛玉身邊低低開口。她知道黛玉初次上京不識人,樂於交個好。
“三皇子在詩詞上頗為出眾。有他在,這次詩會第一算是定下來了。”
三皇子在讀書人中很受擁戴,隻是太過病弱,不常出來。
安順往下瞅了瞅,新奇地嘀咕了一句:“他居然會來北靜王牽頭的詩會?”
黛玉也遙遙眺望過去,覺得這三皇子和自己二哥瞧上去有些相像。
外表都是能讓人放下心防的。
之前各不相見的傲氣書生們都變了態度,一齊上前恭敬行禮問好。
三皇子一一回禮,衝著周圍點了點頭,彬彬有禮的姿態更引稱讚。
氣氛越發融洽,時辰也差不多。
眾人正簇擁著三皇子、如眾星拱月般要上去時,一陣奇特的聲音突然傳來,與詩會格格不入。
公子哥們目光被引了過去,腳步也停下。
院外有裝飾用的花壁,聲音正是從壁後傳來。裡頭安靜下來,就襯著“嗒嗒”的聲音越發明顯。
“馬蹄聲?誰會在這裡騎馬?”
“還能是誰?那位爺唄。明明來得晚要遲了,還如此堂而皇之的張揚,果然是……”
“再不停下來可要撞上花壁了!”
有人提高音量驚了一句,將前邊人的聲音蓋了過去。
如同他所說的,外頭的馬蹄音依舊急促。聲音已經近在咫尺,還一點不帶減慢。
若是真的衝撞過來,整個花壁就會坍塌。
“嗒嗒嗒”的聲音越發緊密,如同擂鼓敲在眾人心口。
本來還在嘀咕抱怨的人們不由惶恐。
明明花壁離得遠,可他們下意識就是想後退,心臟也跟著砰砰砰急跳起來。
“嘩啦——”
一道身影駕馭著駿馬直接飛躍花壁,哐當一下穩穩地停在前方。
衣擺墨發卷起飄揚,玄色披風獵獵作響,北靜王穩穩立在馬上,自上而下俯瞰四方。
他視線銳利如刀刃,被掃過一眼都針紮似的疼,之前抱怨過的人禁不住低下了頭不敢對視。
無人迎接這個注目,原本熱烈的會場也安靜下來。
“剛剛不是挺熱鬨的嗎。”北靜王低低笑了一聲,利落下馬,隨手解開披風,丟給小跑跟隨的侍從,
他大跨步邁進,獨自一人便氣勢磅礴,碾壓過在場其餘者,嘴角勾起略帶薄涼笑意,“怎麼?現在全都啞巴了?”
此時在下方的大多是文人,慣於吟詩作對,哪見過駿馬疾馳這番陣仗?
本以為北靜王是被上位吩咐著起頭詩會,自己懶得露麵的。
誰知道這次不僅出現了,還如此的聲勢浩大。
哪怕他這話說得不客氣,都無人敢接話,周圍越發寂靜落針可聞。
沉默開始蔓延,隻餘腳步聲啪嗒響起。
“嘰嘰嘰嘰!”一陣輕快的叫聲冒出。
眾人尋聲望去,才發現黑色駿馬的頭上蹲著一隻小白兔子。
小兔子正激動地跳來跳去,像一顆白色的球。
也不知它是怎麼耐得住那般急的馬速,還能如此活潑。
大家剛被嘰嘰嘰的聲音吸引,一個眼錯不見,就看白色線條劃過空中。
下一瞬那白球直接蹦到北靜王身上。
兔子轉移陣蹲在北靜王肩頭,兩隻長耳朵豎得直直的,也學著帶出睥睨之色,氣勢一點不差。
可它再怎麼睥睨,外表也還是雪團似的小小的一隻,反而越發可愛。
水溶笑了一聲,伸出指尖揉了揉它,連著周身冷色都衝淡許多。
眾人稍稍鬆了口氣,才驚覺剛剛不自覺憋氣了,連臉都有點漲紅。
“四弟頭上是怎麼了?就算要遲了也彆急。”
三皇子溫和出聲,視線直往他額頭上瞥,想笑又不好笑的模樣歎息點了一句:“難道是撞著哪了?還是有事又耽擱了?”
公子哥們之前沒敢仔細打量北靜王。
雖然京城公認,北靜王麵相是一等一的好。
可就是長得太好了,甚至是過分俊美,淩厲到仿佛能割傷人的眼球,十分不好相處的模樣,大家也不敢多看。
現在被三皇子含笑怎麼一點,偷偷瞅了眼,就見北靜王額前有一塊紅色的印記。
哪怕氣勢雄渾如北靜王,這番霸道的一個人,額上憑空多了一個紅印,都變得莫名親和起來。
有事?怕是有什麼風流韻事吧?
一時間眾人將頭埋得更低了,有人肩膀在微微抖動。
本在激動睥睨四方的白兔突然一慫,毛茸茸的耳朵重新垂下,衝著三皇子“嘎!”了一聲。
它轉頭討好地蹭了蹭水溶,口中還在嘰嘰嘰叫著。
“看,那就是北靜王。”安順悄悄點了點,搖頭笑了一聲。
“王爺下了一趟揚州後,不知為何突然愛上養兔子,這可是稀奇。
“連帶著京內大多都養起兔子來,幸好他沒養大蟲。”
黛玉心頭一動,細細打量了過去。
這是被寶石砸著的那人,之前隻粗略瞥過,並沒有看清全貌。
如今遠遠望著就有一絲熟悉,再提到揚州這兩個字,她眼眸微微闔了起來。
這不就是當初和自己一道放花燈的人嗎?
“皇兄你這就不懂了。”北靜王慵懶的音色響起,薄唇一勾,憑空添了幾分風流。
他不複之前冷淡,反而帶著淡淡的笑意,往後撩起發絲,摸摸頭上紅印一笑:“這可是我未來的姻緣。”
這落落大方的做派坦蕩,反而襯得他人意有所指。
水溶又上上下下打量幾眼皇兄,從腰間摸出一把折扇,故作惋惜搖頭歎了句:“可惜皇兄無緣體會。”
三皇子被嗆地咳了一聲,原本略帶蒼白的臉上略帶鐵青。
眾人思路豁然轉變,眼睛死死盯在地上,不敢去看三皇子的表情。
這話裡的意思太深刻了。
原本簇擁在三皇子身邊的人都隱晦後退,恨不得將耳朵割掉,裝作自己什麼都沒有聽到。
都說北靜王風流成性,口上也不遮攔。
他軍功赫赫獨一個被封王,高於其他皇子,是什麼話都敢說的。
可這也過於刺激了。
三皇子向來脾性溫和,後院也乾淨,和風流的北靜王完全相反。
本以為是性情緣故潔身自好,還被書生們推崇,沒想到居然是身子的原因?
也說不得,畢竟三皇子那麼病弱。
眾人念頭控製不住翻湧起來,二層的千金中也有人低低歎了一聲。
“沒想到啊……”
“這樣一看,還是北靜王更英勇些。”
“王爺容貌出眾,戰功赫赫,自然更好。”甄千金目光火熱胸膛起伏,熱切望著北靜王,又很快回頭看向黛玉。
“林家姐姐,剛剛那兔子是怎麼過來的呀?”她忍不住討教,手指飛快點過幾個人。
“雪兔隻在我們幾個麵前呆了呆,連毛都不能摸一下,更彆說是送花了。”
“是啊,兔子路過我那可是溜得飛快。”安順隨口接話,隨即哈哈大笑:“我也不打兔子啊。”
黛玉轉轉手上花卉,依著她的指點往幾個人身上瞧過,又瞅了眼安順,還真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
——這幾個人長得最為柔美,而安順則是英姿勃勃、帶著颯爽的挺拔。
那隻兔子不會是專挑漂亮的人親近吧?
想想雪兔依偎在自己身上的乖巧勁兒,黛玉覺得這個猜測很有可能。
她還記得三哥說過,拿折扇的朋友比他要更風流多情,現在再看看水溶,心頭了然。
一個風流的主人,身邊理所當然跟著風流的兔子。
想必這就叫物隨其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