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劍看起來輕鬆寫意,配合著長袖微擺,分外輕巧。
而淩厲破空聲頓響,速度極快,直直從道長側臉飛,“嗡”地一聲釘死在樹上。
樹葉飄飄蕩蕩落了下來,在地麵交疊重逢。
道長眼睛都來不及眨一下,身子也沒躲開,火辣辣的疼痛便起。
他顫著手碰了碰臉頰,一抹紅色從指尖溢出,再抬眼時,就撞進水溶深色眸中。
不同於麵上的笑意,那一眼看得道長遍體生寒,雙腿一軟撲通跪了下去。
“貴人饒命貴人饒命,我是胡說,胡說八道。”
道長都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滿嘴的胡咧咧,目光不敢再抬起,盯著水溶的靴子發顫。
這變卦太快。
從北靜王擲出那一劍開始,到道長的求饒認錯,讓人猝不及防目定口呆。
賈赦呆瞪著跪在地上號稱“無邊道長”的人,手指顫顫點點他,張口好半天找回自己聲音。
“好啊,原來啊是個江湖騙子。上我榮國府行騙來了!”
“幸好有王爺相助,多虧王爺大駕。”他連連拱手,急著抹開話頭。
跟著糊裡糊塗一起跪下的法師們原先不解其意。
等聽到王爺這兩個字,冷汗也從額角冒了出來,連連磕頭不敢多說。
“不必,隨口提醒一句罷了,看在我們的關係上。”
水溶對磕頭的人無動於衷,隨手又摸一根長鞭,拖到地上朝賈赦走去。
他聲腔拉得長了些,透出點意味深長的味道,路過唯唯諾諾的賈赦身邊時低語:“彆和夏家走太近了。”
水溶拋下話音,腳步不停繼續往前悠閒邁去。
而就這一句話,驚得賈赦背後立刻被汗水打濕。
他早些得知北靜王廢了夏家的消息,心裡還疑惑打鼓。
雖然他們和夏家走動不多,可夏家也算是太上皇一派的世家。
北靜王如此行事實在是令他們一頭霧水。
如今有這一句話,賈赦立刻聯想起許多。懷疑夏家是不是做錯什麼,已經被太上皇厭棄了。
多虧北靜王特意提點啊。
本以為他是心血來潮無所事事上門看捉妖。原來看戲是假,借著戲點醒他們才是真。
賈赦遲了一步對著北靜王背影連連附和應是,想起夏家姑娘正在府中,咬緊腮幫子兩頰白了白。
他飛快往兩邊張望,急急一揮手讓人跑著傳達命令去。
水溶長袍動蕩,鞭子拖地向前,帶起的輕微聲響,驚得一批假法師們瑟瑟。
“在軍營中我手下有一人,鞭子使得厲害。”
他沒在意緊繃的眾人,提了提鞭子,漫不經心笑笑,“他和你們也有些關係。”
賈赦腦子發悶,急速轉動猜測夏家的處境,想著要怎麼撇清關係。
他麵上隻會點頭附和,已經沒精力再想是誰和榮府有關係了。
北靜王也不在意,正要上轎子離開,被半路竄出來行禮的寶玉阻了阻。
“你不是在準備大比?”水溶半笑著拿鞭子點點他,隨口問了句。
寶玉行禮問好,不敢隱瞞欣喜道:“是,今兒請了假。我林家妹妹過來了,就在裡頭呢。”
他還有些分寸,沒在外人麵前宣泄自己想見到林妹妹的心。
水溶心不在焉的笑意頓了頓,哐當一下將鞭子放回地麵,張目往身後望去。
*
小山坡之上,賈老太君一見到北靜王的身影,就忙要下去行禮問好,又嗔怎麼沒人通報。
“我的老祖宗,您可安心歇著吧。就北靜王的行蹤,也不是我們能知道的。再說他又不喜人伺候。”
王熙鳳笑著壓了壓賈母,將她扶穩回位置上。
“看來這些道士是假的,招搖撞騙來了。”
薛寶釵眺望了眼,對剛剛的“貴人”“衝撞”等言論有些上心。
畢竟她也是外來暫住賈府的,算起來也在“衝撞之人”可能的範圍內。
就是現在沒人提點,日後少不得會有人嚼舌。北靜王一次解決了倒便宜許多。
“是啊,那些假道士最是可惡。”黛玉接過寶釵話頭,抿唇笑著開口。
他們之間隔得遠,並不能聽見那邊聲音,隻有大概的影像。
不過黛玉注意到水溶往後頭看了,想必是發現她們的存在。
黛玉想起水溶的前話來,含笑加了一句:“假道士如此可惡,把沒動過手的都逼得動手了,都關起來下獄才好。”
她遙遙見著自己這句話後,原本走動的北靜王腳步頓了頓,笑意便充盈眉眼。
眾人看了一出熱鬨的戲,順著話批評了幾聲假道長們,皆是興致滿意。
唯獨夏金桂看到北靜王,猶如老鼠見著貓一般,心口發悶發疼,半天不會說話。
等驚恐壓製下去,虛妄的怒火便沸騰而起。
仗著北靜王離得遠注意不到這邊,夏金桂胸膛起伏兩下,從鼻尖裡出了一口氣。
“這假道士果然抓的好。我剛剛沒注意,倒是漏了他說的,新來的裡麵有衝撞的。”
她將最後一句話重複玩味幾遍,咬著下牙忍聲道:“林姑娘不也是新來的?也在衝撞之列——啊看我這話說錯了。”
夏金桂一拍嘴巴,自己給自己駁回笑說:“林姑娘可是貴人,哪裡會和衝撞的有關係。”
對上黛玉她還是心頭生怵,不敢多嘴太甚。
她這段路也回過味來,自認為不需要太低頭。
畢竟賈府想要建造省親彆院迎回貴妃,還要他們夏家的幫助。
誰還瞧不起誰呢?
夏金桂越想越是這個道理,還要開口再說,後頭不知何時出現幾個老婆子,將她雙臂勒住了。
“這是什麼意思?你們榮國府還要強行殺人不成?”夏千金掙紮不得,色厲內荏。
賈母也麵色有疑,直到一個婆子上前,附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黛玉就在賈老太君身邊坐著,側耳聽到一些。
隱隱聞得“北靜王”“夏家失聖心”等話,就推測出其中關竅,唇角微微上揚。
聽得婆子這樣說,老太君一驚,連聲讓人將夏千金請回去:“榮國府這個廟小,容不下夏家大佛了。”
夏金桂被強行攙扶著起來,目光在亭子中劃過,不知事情怎麼會變到這個地步。
“銀子!沒有我們夏家的銀子你們可怎麼辦。”
她胡亂出口,心頭惶恐加劇。還是第一次經曆這個陣仗,惶惶然不知所措。
本是因為榮國府要她們金銀才能轄製、進而恥高氣昂。
可現在不知怎麼,對方居然如此做派,簡直要亂掉她一顆心。
若是沒能製住榮府,那夏家就真的沒有周轉回旋的餘地了。
不再聽夏金桂口中胡亂喊叫,賈老太君一揮手令人送回去,眼不見心不煩。
“下回請人上門也看著些,彆找胡亂吵鬨的。”她令丫鬟揉著額間,不耐煩之意更甚。
“是呢,沒想到她如此不知體統。”王熙鳳急急接話,一揮袖子往寶釵那邊甩。
“本以為薛妹妹這般穩重,朋友也是可靠的,沒想到會是這種人。”
“隻是在入宮采選中有所交際罷了。”寶釵沉穩笑了下,念到這兒轉頭看向黛玉,頓了頓後到底沒說什麼。
賈老太君點點頭,示意這件事翻篇,另起前話:“剛剛那些花兒果兒的,玉兒若是喜歡就先挑。你生日也要到了不是?”
“勞外祖母記掛。”黛玉回了日子,聽她熱鬨一番。
等再轉頭望向下邊時,已經沒有北靜王的身影,連帶著寶玉一不見。
賈老太君也就是為見外孫女興致高點,老人家走這些路早就乏累,便示意歇歇。
她讓姑娘們散了,拉著黛玉一定要留晚飯,喚鳳姐兒帶人往閣樓去。
“那是老祖宗特意為林妹妹準備的,最是漂亮清淨,平時誰也不讓走動。”
王熙鳳滿麵光彩,興高采烈,“我也是沾了林妹妹的光才能進一會。彆說是其他人,連寶玉都不讓進呢。”
黛玉微微笑著聽她說,明白這弦外之音。
是想讓自己多留會,在展示老祖宗的用心良苦——連院子都提前備好了。
王熙鳳車軲轆了一路,到地方了都沒能從黛玉口中得到個準話。
看她一臉乖巧單純,也瞧不出是沒聽出意思,還是不願意應答。
“看這窗子,還是新糊的霞影紗,老祖宗特意令人找出來的呢。”
鳳姐兒再誇一句,眼睛往林府自帶的侍女身上溜一圈,最後一笑不再多說。
“我也就送到這兒,林妹妹有什麼事隻管找我。”
“有勞嫂嫂了。”黛玉正要送幾步,被王熙鳳連哄帶勸阻止了,便收回腳看她離開。
黛玉往院子略瞧幾眼,看竹林森森綠意茂密,周圍果真無人,隻有隱約的潺潺流水音。
她走了一遭,但之前小憩過並不太累。
見景色頗為心喜,便不要侍女伺候,讓她們自去歇息,自己隨心慢悠悠瞧著逛了圈,才回了屋內。
屋裡裝飾也處處精巧,黛玉自得其樂掀開簾子,抬腳要往內室去,腳步突兀停在原地。
北靜王坐在高位上,英俊容顏滿是玩味,噙著一絲薄涼笑意,正順眼望過來。
見到簾子後出現的人,他手上一頓,眉梢詫異挑起,毫不掩飾的吃驚,“是你?”
“不是我。”黛玉脫口而出,心頭驚訝不比他少,簡直想後退一步倒回去。
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可看這情況就知道定是有誤會產生。
而自己是被誤會的對象。
她目光飛快往四下打量,發現地麵上正倒著一個丫鬟,閉目低頭生死不知的模樣。
正中的香鼎不知何時燃起,冉冉往上升著煙。
這煙並非往常的白色或無色,而是分外顯眼的淺紅,露出個頭就消散在空中。
屋內無端悶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