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自己臉上沾了什麼臟東西?還是發髻亂了?
她剛伸出手指碰了碰臉蛋,便聽到上首傳來哼的一聲。
等黛玉抬眸望去,就見牛瓊卉氣氣的臉色。
也不知是哪戳中了她的點。
“那林姑娘聽說過茫茫聖僧嗎?”牛瓊卉另起話頭,不等彆人回答,放下酒杯開始長篇大論。
“我向來最是崇敬茫茫聖僧,曾有幸見過一次。
“那日一池的荷花本是關閉,在聖僧走過時,滿池荷花盛開,又有步步蓮花生成。”
牛瓊卉一臉向往,神情莊肅。
而下邊傳來的撲哧一聲笑,將她從追憶中驚醒。
“誰?居然敢不敬茫茫聖僧?”牛瓊卉眸光銳利往下邊掃去。
黛玉聽著也有些想笑,抿抿唇忍住了,低頭嘗了一口糕點。
花卉盛放步步生蓮,聽著實在是奇異。
這不像是聖僧手筆,反而像是變戲法的了。
“可拉倒吧,當初聖僧講課你才多大?就記得蓮花荷花了?”甄千金大笑一聲,拆她台麵。
牛瓊卉圓眼睛瞪了過去,因顧忌著暗處可能會有的嬤嬤,難得忍住了,“哼,心中有佛,見佛是佛。”
她轉頭不理會甄千金,和黛玉說起先前的話題:“我當時在安定寺抽簽,正正好有光落到我身上。”
“雖然沒抽到寫著‘靈’字的簽條。可靈簽又不一定是簽條,也許誰得了自己都沒發現。畢竟茫茫聖僧那般奇異。”
牛瓊卉說了一大段的話,繞著將結尾拋了出來。
黛玉連連點點頭,對她的話很是讚同。
誰能想到傳說中的“靈簽”,會是一條紅色小尾魚呢。
她右腕輕微動了下,感受上邊鏈珠的搖晃,裡頭還有一顆紅點。
“牛姑娘說得很有道理。”有千金應和了一句,將視線投到黛玉身上。
“靈簽不一定是簽,美人也不一定美。哪怕美如林姑娘,也許在某些人眼中也僅僅蒲柳。”
黛玉眸子偏轉,聽出其中深意開口就要接話。
而牛瓊卉比她更快,怒意也更明顯:“你說什麼?你居然說我不如蒲柳?”
那位千金位置坐得低,看到高位怒意是滿臉詫異,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聯想自身。
“不是,我……”
牛瓊卉完全不給她解釋的機會,指著黛玉冷聲冷氣說:“她比我標誌那麼多,你說她蒲柳,難道不是在罵我不如蒲柳?”
“牛姑娘若是不如蒲柳,世間也就沒蒲柳了。”黛玉為她過於直白的回路一哂。
牛瓊卉想了好一會,才弄明白這是為自己說話。
她最是頭疼這種彎彎繞繞的話,等她反應過來,話題早就過去了,隻能自己又氣鼓鼓一回。
席間就此安靜。
黛玉撿著自己喜歡的略嘗了幾口,不以清冷不自在,反覺安逸。
她本以為席間會有哪位貴人突然出現,沒想到就這樣安安穩穩到了下宴的時候。
千金們被宮人領到另一處大花園中。
這裡處處繁花盛放,潺潺流水清澈。最顯眼的為正中的一片燦爛花卉,美景不勝收。
宮人俯身送千金們隨意賞花觀水,就全部退了出去。
園裡隻剩下各府千金,皆是隨意走動。
黛玉和安順甄千金在一塊,並不往正中湊去,另尋了一道小亭子。
這兒有很多的小亭子,由花卉樹梢隱蔽著,假山叢林在側,塑造出一處獨立空間。
每處都有溪流縈繞,裡頭搖曳各色遊魚。
“這次宮宴真的奇怪,就吃一頓沒了,什麼人也沒見著。”
甄千金掐了樹梢枝葉往溪流裡丟,引得遊魚爭相遊來。
“早些回去也好。”黛玉一起靠在欄杆上,看著溪水流光閃爍,伸手拉了她一下,“小心些。”
這亭子就是為方便觀賞遊魚建造的,欄杆放得低,撐起身上伸手就能碰到水麵。
觀賞是方便了,一不小心掉入水中也是有的。
“我拉著柱子呢,不會掉下去的。”甄千金探過身子摸了摸遊魚,藝高人膽大。
“那個牛瓊卉,林姑娘無需理會。她慣於口頭爭執罷了。”安順記著之前的話,寬慰了黛玉一句。
甄千金立馬追加說口頭爭執也很煩了,就她事情鬨得亂。
“她可是八公中的一家啊,這個時候還不收斂呢。”
安順嘖了一聲,上去擰甄千金的嘴。
“我就在這裡說說,林姐姐又不是外人。”甄千金彎腰往黛玉身後藏,口中還振振有詞。
“隔牆有耳,什麼叫隔牆有耳。”黛玉含笑搖搖手指頭,幫安順一起按住她。
甄千金的話她也明白。畢竟榮國府寧國府也在其中。
對於躺在功勞簿上的舊臣們,今上似乎不如太上皇那般“寬厚”。
安順點著周圍的假山茂樹,恨其不爭,“這還不是牆。就看著嚴實,誰知道背後有什麼。”
她話音剛落,進來的小道上就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讓亭內的三人都安靜了。
外頭真有人在偷聽?
三人對視一眼,各種聯想紛至遝來。
“我聽說宮中還有鬼魂呢,夜裡會走來走去的,猛地突然出現。在安靜的地方也有。”
甄千金悄悄吱聲,驚恐地視線飄來飄去,讓黛玉都緊張起來。
安順拍她一巴掌,輕手輕腳上前,擋在她們兩個前邊。
小道上的聲音不緊不慢,兩邊花樹跟著起伏搖晃,最後在光下露出臉來。
宮女手中托著食盒,一邁出林子就被三雙眼睛盯住了。
她整個人明顯怔愣,腳步暫停一瞬。
“哈哈哈。”甄千金最先醒神,一下從黛玉身邊跳了出來,招手喚著驚疑不定的宮女,意圖掩蓋自己之前的“妖言惑眾”。
“來來來,剛剛吃完我又餓了,正好有糕點。”
黛玉也鬆一口氣,玩笑地學起自己前話:“什麼叫草木皆兵?這就是草木皆兵。”
宮人把糕點盤子一一放正,從食盒中取出三個酒杯,恭恭敬敬擺好了。
她衝著安順一俯身行禮,“貴妃娘娘喚您過去呢,有好吃的備著了。”
安順習以為常應是,轉而讓黛玉甄千金在此等她,說一會就回來。
囑咐了好一會,她才跟著宮女離開。
“我看這是恨不得有個金箍棒畫了圈,將我們圈在裡麵才好。”
黛玉看安順一步三回頭走遠了,笑意盈盈打趣,“怪不得特意送了三個杯子來,誰還有這個心思?”
“周貴妃唄,就是三皇子母妃。每次入宮都要請一請的。”
甄千金將糕點撚成一小塊一小塊地喂給遊魚。
“上次賈貴妃學著也想請。沒請成,倒把我找過去。”
知道黛玉和賈府關係並不太親近後,甄千金就不避諱這些事情,說得大大方方。
“林姐姐你有沒有覺得賈貴妃胖了好多,和以前都有些不一樣了。”
“必是宮中夥食好。”黛玉拍拍她的手笑了聲。
“我就喜歡一道,那桂花糕實在美味,和外頭的都不一樣。”
說到吃的,甄千金一下子精神許多,源源不斷訴說宮中桂花糕的香甜。
“停停停。”黛玉耳朵都被吵囔得發熱了,半是好笑半是好氣地阻止。
“要是現在有桂花糕,堵住你的嘴才是。”
這句話剛剛出口,外頭應和似的響起一道呼喚。
“桂花糕送去正中花卉那,給牛姑娘嘗嘗。”
這聲音是在花壁的另一側,透過薄薄花壁清晰傳了進來。
黛玉有些驚奇,“居然這般巧合?”
甄千金噌地一下就起身了,踮著腳尖往外張望,“哪啊,這是故意說給我聽呢。”
“她們知道我和牛芳芳不對付,哼,刻意刺激我。等我去都搶了來。”
甄千金急匆匆就要往外走去,想想連忙回頭,學著安順的模樣叮囑黛玉呆在這兒。
“她們鬨起來林姐姐斯斯文文定沒法理論,等我搶了回來給林姐姐。”
“去吧。剛剛還說戰場呢,你這也要去了,我不摻和。”黛玉笑著搖搖頭,看人雄赳赳氣昂昂衝出去。
亭子裡很快靜了下來,襯著溪水流暢越發輕快。
黛玉伏在欄上看了一回遊魚,隨手喂了喂,見它們爭搶著簇擁,一時有趣,目光往上放去。
這溪水是相通不間歇的。想來這麼多個亭子,都由同一條溪水相連,設計分外獨到。
黛玉思緒飄蕩著,又聽林子外頭窸窸作響。
有了第一回的驚疑笑話,現在她也安定坐著,瞧著是安順還是甄千金先回來。
這般安靜的沒聲響,想必是安順。
若是甄千金,定要咋咋呼呼跑著來的。
黛玉抿唇兒往外瞧一眼。等人進來了,卻不是她們兩個。
一位宮人拎著食盒再次進來。
“這是給各位千金的糕點。”宮人將一小碟香糕端了出來,擺放在黛玉麵前。
“這不會是桂花糕吧。”黛玉眨眨眼問了句。
看宮人點頭應是,黛玉輕笑出聲。甄千金還辛辛苦苦出去找,沒想到這就自己上門了。
待宮人離開後,她拾起糕點嘗了一口。
並沒有什麼桂花的香味,也沒有甄千金所說甜絲絲的味道,反而帶著一股生澀。
難道宮中桂花糕有好幾種?
黛玉放下糕點不想在吃,想想走到欄邊,正要將糕點撚了喂魚,腦海倏然一重。
眼前事物重重疊疊,景色開始迷糊扭曲。
耳邊似乎傳來腳步聲。她頭腦昏昏沉沉,踉蹌不穩往前倒了倒。
“撲通。”
溪水中濺起小小的水花,驚得遊魚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