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先前因為對黛玉出言不遜被厭棄好一會。
如今把握著機會，賭一把嘩一下上前衝去捂住探春嘴巴。
碰到手下粘稠時，周瑞家的手心都抖了抖。好在用勁夠大，刺耳的尖叫終於停下來。
“三丫頭這是怎麼了？難道真的中邪了？”寶釵在一旁憂心忡忡。
哪怕遇到這等突如其來的尖銳，她也隻是麵色白了白，身上端正樣一點不走。
“上次看到林妹妹就如此，這次還這樣。”薛寶釵想起丫鬟的話，笑歎一聲。
“果真是林妹妹太過貌美了，刺激到三丫頭，不然她看我們都不會。”
“不是我說，探丫頭也忒心窄了。快扶人下去休息。”
王熙鳳打了個圓場。上回賈敏生氣的事情還曆曆在目呢。
“可憐的孩子。林姑娘你是個好的，彆和你三妹妹一般見識。”
薛姨媽本想上前一步拉著黛玉的手歎一聲，可兩邊坐得遠，便打消了這個想法。
她指指黛玉，再指指探春，“你三妹妹本來還念著你，沒想到一見麵就這樣。上回請了張神仙看過，還是這樣。”
說完薛姨媽再次感歎，念了念文妙真人名號，問要不要再請一次。
而說起文妙真人，在屋子裡其他人順道想起他的話來
——府上的確是有臟東西，也有貴人。
貴人也不知是誰，臟東西也不知是誰。
既然探春就是被臟東西害成這個樣子的，那見到臟東西反應大些也是有的。
王夫人自從探春出事後，手上時時帶了一串佛珠。
此時她腦海頓亮，也不轉佛珠了，直直看向黛玉。
她很快收回視線，對旁邊眾人慈眉善目緩緩道：“我這三丫頭到底是被臟東西衝撞的，大家還寬恕些。”
這一層層的遞進，府內下人眼大，更是心活，很快察覺出不對。
她們不敢自己多嘴，就眼神瞧來瞧去。
瞧一瞧尖叫後喘息不斷的賈探春，再連著線般瞧到林姑娘身上。
眾人思緒幾乎殊途同歸。
的確，三姑娘平時都躲得好好的不出來。幾次發瘋，都是在見到林姑娘之後。
而且林姑娘那麼好看。
誌怪話本中的妖精就是非常非常好看的！和林姑娘正好相同。
之前總覺得林姑娘漂亮到不像凡人，如今是得了佐證？
婆子媳婦們麵麵相窺暗暗吐舌，麵上身子卻不敢動作，免得再被姑奶奶訓斥一通。
屋子裡難得安靜下來，就將黛玉的聲音襯著越發清晰，還真猶如話本中空靈之聲。
“二舅母的意思，是在說我是臟東西？”
“哎喲，林姑娘你是個多心的，有這些想頭，我們就沒有這些心。”
薛姨媽連忙反駁，讓黛玉趕緊呸呸呸。
“這種事豈是可以胡說的？臟東西是會惦記人的。”
黛玉嫣然一笑並不言語，笑顏如花，看得眾人心頭一動。
“誰在胡扯林妹妹，實在是太過分了。”急躁高聲突兀從外邊傳來。
寶玉最近被逼著用功太甚，本是不在府中用飯的。
可他聽到林妹妹消息，立馬請假從學堂趕回來。路上再聽小廝說有人汙蔑林妹妹，氣得臉都紅了。
他一溜煙跑來，後頭小廝追不上急得跳腳，也不要通報，衝進屋子就囔囔。
等看到林妹妹在一旁站著好好的，還笑得如此動人，心頭火一下就消了下去，磕磕巴巴問好。
“老祖宗。”寶玉看得麵上一熱，轉身上前幾步，猴在賈老太君身上撒嬌。
“是哪個嚼舌根的說林妹妹壞話？你可要替林妹妹做主。”
看王夫人低下頭喝茶，露出的手指都在微顫的模樣，王熙鳳暗暗咂舌，點了點賈寶玉。
“你在哪聽了胡說八道，就這樣學舌？誰敢說老祖宗心尖上的人？”
賈老太君疼惜地拍了拍寶玉，掃過下邊一眼，在左邊位置停了停，又往右邊掃去。
看過一直安靜的女兒，賈母開口沉聲道：“誰再胡言亂語，就直接趕出去。”
賈敏到底是她唯一的嫡女，而黛玉又是她嫡女唯一的女兒。
剛剛隻反問了一句，其餘的話一個沒說。對比一下，賈母心還是偏向女兒這邊。
畢竟女兒和自己是有血緣的，而外娶進來的夫人……
賈老太君瞥了眼王夫人，思緒接了下去。
這些人身上沒有榮府的血，到底是外人，自然不能和自己寶貝女兒比。
王夫人被這一眼看得心頭冷了下，喝茶的手放得更低。
賈老太君的意思就是後院中眾人要遵守的。
丫鬟婆子們聽到這話都低下頭去，不敢再眼神接觸交流，想想又連忙附和應是，將壓抑的氣氛熱鬨起來。
“後房飯都擺好了，我們一道過去？彆為捕風捉影的事情耽擱了用飯才是，我可是餓久了。”
王熙鳳在旁奉承移了話頭，自然地拿自己打趣，笑嘻嘻要攙扶老太太起身。
“對，也是要用飯的時候，敏兒一塊走。”賈老太君惦記著自己閨女。
王夫人恭順起身，曾經的記憶湧上心頭。
在她初入榮國府做媳婦時，沒能和老太太一起用飯，而是要站在一旁進羹伺候。
還是伺候這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子。
她那女兒一看就是和小姑子一樣嬌生慣養的。長得過於好了，妖妖喬喬，不成體統。
也許真的是精怪才能長得這樣好看。
王夫人心頭動蕩，一個用飯將她以往的委屈全都勾了出來，下意識往自己將來的倚靠——寶玉身上望去。
然後就看到寶玉從賈老太君懷中起來，腳步加快想走到自己對麵。
走到對麵那個明眸善睞、過分漂亮的林姑娘身邊。
“寶玉！”王夫人看他背影沒由來一陣恐慌，剛起個聲響，耳邊猛地響起了咚咚咚的鐘聲。
這鐘聲實在是太大，仿佛是在王夫人腦中回放。
比之前尖叫更為尤甚，驚得她腦海嗡嗡作響，往下一倒椅子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而屋內眾人也聽到這個聲音，卻沒她反應那麼大，隻好奇地往外張望。
“怎麼了？為何突然鐘響？”
“而且屋內都能聽到？這是從來沒有的。”
“附近何時出現了賣鐘的？街上的聲音也傳不進來呀。”
竊竊私語控製不住地揚起，連老太君都急急派人出去查看究竟發生了何事。
黛玉卻覺得這鐘聲很是耳熟。
她默默聽了一會，眸子往外邊放去。
當初在揚州遠山寺，自己抽中靈簽時，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波濤般洶湧的鐘聲。
“外頭的事就算了，我們先去用飯。”賈老太君等到鼓聲消失，眼神掃過癱坐在位置上的王夫人，招呼女兒孫女一起。
寶玉急急安撫不知為何汗流滿麵的母親，聞言也連忙點頭看向林妹妹，說著一道用膳。
“外祖母愛惜留飯，原不應辭。”黛玉覺得這一幕很是眼熟，說出的話流水般順暢而下。
“隻是府中還有他事，恐耽誤了時辰。日後再來，未為不可，望外祖母容諒。”*
黛玉順著心意款款出聲，目光從賈母轉到悶嘴葫蘆不開口的邢夫人身上。
總覺得這話要對二舅母說才是。
邢夫人知道自己不討老祖宗喜歡，說什麼都被駁回，也學會悶口不談，隻當自己不存在。
這會被黛玉一瞧，莫名其妙心頭一緊，整理了下衣擺露出一個僵硬的笑來。
黛玉眨眨眼回了自己二舅母一個笑，眉眼彎彎心情頗好的模樣。
“真不留下來吃了？我令人做了好酒好菜。”賈老太君有些發急，轉頭看向女兒。
“還有你喜歡的清釀酒丸子，最是香甜，我剛剛特特讓人準備了。”
賈敏搖頭起身，手上牽著自己女兒，放慢聲音道：“母親，我說的事情您還要多慮。彆讓榮府隨了前車之鑒。”
她和黛玉一起站在中間，扶著左膝微屈，衝賈老太君行禮告辭。
問好時行禮是規矩，而離開還這番大禮，讓人周遭都安靜下來。
丫鬟婆子們噤聲，雖然剛剛她們被趕了出去，不知裡麵在談些什麼。
可此時都有一種莫名預感，仿佛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一般，而且控製不住。
賈敏重新牽起女兒的手，一道往門外去。
日頭正好，將她們身影拉得長長的，最後一句話隱約從風中傳來。
“我現在也不喜歡吃清釀酒丸子了。”
屋內安安靜靜的。王熙鳳也不說什麼擺膳用飯了，連寶玉都呆呆看著門外，恨不得一並走了才好。
“這就走了？還想著能多留會呢。畢竟上了京，也少見一回。”
薛姨媽歎了一句，看向在位置上縮著不動的探春，安撫笑道：“幸而三姑娘也好了，沒再發病。”
“沒聽她說家裡有事呢。”邢夫人懟了句，話一出口就後悔自己說錯話。
剛剛外甥女衝自己那一笑真是好看，忍不住就替她說話了。
邢夫人偷眼往上方望去，見賈老太君垂首沒言語，才緊閉嘴放心下來。
老太君沒開口，薛姨媽也不敢說話。屋內再次變成一片安靜，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就顯得尤為清晰。
“老祖宗、老祖宗，外邊的確出事了，茫茫聖僧回來了！”嬤嬤彎腰喘息著急急喊著，麵露大喜之色。
“回來就回來了，規矩呢，還值得你這樣。”王熙鳳上前斥了句。
“聖僧說靈簽被抽出來了，而且抽中靈簽的貴人就在這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