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順親王之孫女、林府右都禦史之女、金陵皇商薛家之女、雲州知府之女。”
黛玉被唱到名的一瞬,心頭不由一跳。
剛剛那位秀女的緊張忐忑仿佛都轉染過來,她不動聲色吸氣,腳步往外一邁,穩穩地走了出去。
四人跟著太監往裡進入宮殿,依唱行禮,皆是垂首而下,不得直視聖顏。
皇上皇後端坐其上,元妃在一旁安靜陪侍。
內侍太監先喚了雲州知府之女。
她上前跪拜行禮,身子雖然沒晃,而音色不知激動還是忐忑,帶上一絲顫色。
上頭連一聲也無,揮手便讓人站在一邊,而後直接喚了安順的名。
“難得看你穿得這樣乖覺。你父親前日著涼,這會可好些了?”
不同之前的冷淡,皇後聲音帶笑,讓安順靠前一些。
“勞娘娘關心,已經好了許多,不日便可痊愈。”安順神態很是自然。
“讓禦醫再去看一下,彆落了什麼隱患。”今上低沉音色響起,無需刻意便自帶威嚴。
安順行禮謝恩,大大方方習以為常,跟著走到另一邊。
反正她隻是來走個過場的。
黛玉緊緊手心,在上邊提到自己名字時端正行了一禮,沉穩請安。
她還是第一次進宮麵聖,音色無一絲抖動。
府中傳了消息進來,說讓人安心,她也心中有數。
“上前一步,抬起頭來。”皇後語帶親和。
黛玉穩穩上前,將下頜微微抬起,目光小心並不直視聖顏,隻放在台階之上。
明黃色金龍長袍的便是今上。
“果真是貌美非常,世間無雙。”皇後誇了一句。
上方傳來應和地嗯了一聲,今上的聲音響起,“你大哥不日便要班師回朝。”
黛玉眼眸一動,不知這話有何深意,隻做最不會出錯的行禮道謝,一一應下。
“林姑娘是個好的,日後可和安順一道多入宮來玩。”皇後再讚一番容貌,將話勢收了回去。
這話一出,黛玉心頭微鬆口氣。
這其中的意思就是“摞牌子”了,然而又表達了喜歡之情,幾乎是給了安順一般的位置。
她忍住想往上看的想法,眸子平平穩穩並不動彈,重新行禮謝恩。
外頭通報聲幾乎將她音量壓過。
“太上皇到——”
這下不僅是秀女們紛紛跪下問好,皇上皇後也從位上起來,將太上皇迎了進來。
黛玉跟安順一起退到兩邊,原本安穩心緒再次起伏。
變故幾乎是突如其來的。
本來太上皇就有意插手大選一事,可偏偏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簡直像是有人通風報信一般。
幾乎同樣明亮的長袍大氣而入,太上皇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屋內震了震。
“大選如何了?最近聖僧正好出現,正是天降祥瑞之機。”
“正要喚下一輪。”皇後令人安排好位置接過話頭,揮手示意這批秀女出去。
黛玉這下是看出父親讓自己安心的作用了。明明還沒問過薛寶釵的名號,而皇後便直接讓她們都摞牌子。
能在太上皇之前出去,自然是好的。
她將頭低低垂下,從上邊隻能看到發簪。正要一一退下,從殿門口出去。
“那個是什麼,聖僧贈字的瓔珞?”太上皇話一出,下邊人都停住腳步。
黛玉想起寶釵明澄澄的瓔珞,心頭有不好的預感。
“啟稟上皇。此乃臣女幼年發病,一位僧人突然出現,贈了兩句吉利話,說是要鏨在金器上時時帶著。”
薛寶釵大落大起,麵上仍存端正之態,落落大方毫不怯場,“臣女從未見過聖僧,也不知是否為聖僧所贈。”
“你倒是誠實。”太上皇笑了一聲,略帶好奇問:“那這字可有用?病可好了?”
“僧人留了個海上仙方兒,至此便有了療效。”寶釵脖頸間瓔珞燦爛,聲音冷清將藥方敘述一遍,口齒清晰。
“仙方兒留名,喚做冷香丸。”
這三個字一出,宮中都靜了靜,一時無人說話。
一直沒出聲的元妃頗為動心,借著話頭繼續:“外頭都說你抽中靈簽,可是真的?”
“臣女當時的確在揚州抽簽殿內,但並無抽中寫著‘靈’字的簽條。”
“哈哈,靈簽可不一定是這樣的,你著相了。”太上皇哈哈一笑,仔細端詳一遍寶釵,“不錯,這是要留牌子的,皇兒覺得如何?”
能被太上皇稱為皇兒的,就隻有當今聖上。
這稱呼還是之前的舊稱,而今上麵色一點沒變,點頭稱是,親自扶上皇入座,再次喚下一批人來。
黛玉垂首隨秀女們後退,感到一股視線放在自己身上。
哪怕沒有抬頭望去,都能察覺這視線中的重量,沉甸甸的讓人心驚。
“這是誰家的孩子,看著眼生。”
太上皇沒有特指,元妃已經殷勤接過了話,打配合般解釋:“這是林家姑娘,上皇之前還誇讚過的林家。”
黛玉站在原地沒再後退,再次行禮問好,在心頭想起安順的話。
元妃晉升速度很快,靠得不是今上,而是由老臣簇擁的太上皇。
她向來聰慧,從太上皇出現的那一刻就心有所覺,隻還抱著一絲希望。
等到此時,手腳微微發涼,還要端正站好。
“也是個好的,一道留下吧。”太上皇不甚在意開口。
黛玉平視的眸子跳了下,不詳的預感終於落地,下意識往台階之上掃去。
兩鬢發白尤顯精神十足的太上皇並沒看自己,正往位置上坐著。
倒是和他身邊龍袍加身的人對了眼。
今上眉梢微皺,想來對此命令有所抗拒,等太上皇磨磨蹭蹭坐好後,才揮手算是應了。
黛玉穩住身形,泰然自若垂首道謝,留名而出。
她麵色不變,步伐穩穩回到了院內,讓宮女卸去妝容。
將人都遣出去後,便一頭栽在床榻之上。
被衾發出沉悶的一聲,軟軟的被子吸去所有響動。
黛玉第一次沒有端端正正躺著,任由自己趴在被褥上,頭腦一片發懵,思緒混亂成片。
過了一段時間都沒動彈,不知是睡過去了還是悶過去了。
等她再次睜眼是被一個擁抱熱醒的。
眼前一片錦繡華服,濃濃酒味散發而出,往上看時入眼就是北靜王那張俊臉。
他滿臉都是冷漠,凍如冰霜,手上卻用極大的力道擁抱懷中的人。
黛玉怔愣了下立馬反應過來就要掙紮,不懂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而自己的力道完全不能和上陣殺敵的王爺想比,簡直是蚍蜉撼樹,反而被拉得更緊。
“為什麼。”北靜王幾乎一字一頓,麵無表情又滿是疑惑,“我做了那麼多,為什麼你要這樣?”
黛玉被這問話驚得停下動作,穩定心神後,嗅到他身上濃濃的酒味。
她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身子不由自己動作。
而本來縈繞周圍的濃烈酒味逐漸變了,化作淡淡的花香。
她突然想起自己該在宮殿之中,是秀女們獨立院所,外麵還有宮人。
北靜王怎麼可能這樣大刺刺衝進來?
這念頭一起,黛玉再次睜開眼,看到眼前宮院枕頭的花紋。
剛剛發生居然隻是一個夢
這夢境次次清晰,也不知預警些什麼,老是在遇到北靜王後出現。
可自己最近也沒見過北靜王啊。
黛玉轉過身手扶額頭歎口氣,為那零碎的夢境頭疼。
夢中他問為什麼是什麼意思呢?入宮也不是自己願意的。
這下好了,夢裡婚娶也消失,直接給北靜王做母親了。
她苦笑一聲,側頭睜眼,一朵殷紅小花出現在枕邊。
很像第一次見雪兔,它送來的那朵花。
黛玉撚起花朵,再外枕邊細細翻找,果然發現了幾絲細小的白色絨毛。
花朵紅豔豔的晶瑩,如雕刻般怒放,也不知是哪裡找來的。
黛玉將它攏在手心,細細盯著瞧,仿佛能透過花卉看到另一個人影,心緒複雜依舊。
“林姑娘?忠順親王府千金上門拜訪。”聽到裡麵的動靜,宮人出聲輕輕詢問。
這次大選和之前不同,她們還沒有變了稱呼,依舊是用之前的。
“進來吧。”黛玉往窗外望了望,天色已經黯淡下來,墨墨沉沉的壓抑。
她本想起身梳洗,可實在懶得動,想來安順也不是外人,便直接喚人進來。
墨色長發披散在枕上,襯托著側臉越發白皙,眼眸垂著,安安靜靜彌漫出脆弱的美。
安順進來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揮手讓宮人出去,坐在榻邊握住黛玉的手,“事情還有轉機。”
黛玉黑白分明的眸子轉動瞥了過去,略帶冰涼的手被捂熱,忍不住將手腕都蹭進去熱熱,勉力笑了下。
“上皇想要奪權插手,就不會隻做到這個地步。”安順伸手按了按她微紅眼尾,自上俯身湊近在耳邊低聲。
“日後肯定有變動,最快明日就會傳出來。。”
黛玉點頭,略微思索便明白其中道理,心頭一歎自己開解自己。
最壞的結果就是入宮為妃嬪。
有林府在身後支撐著,四個哥哥官職之位也是自己助力。
皇後至今未有子嗣,對安順很是有好感,愛屋及烏也會幫襯自己。
無論怎樣都會比旁人安逸。
隻要過得去自己心裡那一關。
她正想說讓安順彆擔憂自己,開口時才發覺喉嚨略微乾啞,吐字艱難。
還是安順細心從旁邊倒了水慢慢喂了,喉口滋潤後緩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