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啼哭喧鬨聲不斷,突然一個高聲頓住,院內驀地寂靜。
秀女喉嚨茫茫等字還沒脫出,就半張著嘴看向院口,引得眾人下意識一道望去。
有人正要邁入院中。
月色撒下白霜霜的一層,不如她皮膚皎潔如玉。夜色漆黑淹沒一切,不如她眸子深深。
來人不施粉黛,眼尾帶著淡淡的薄紅,一身清淡,反顯脫俗。
“嗚嗚嗚。”秀女磕巴兩下,終於將斷掉的話接上,抽泣道:“我是不是被人打沒了,仙子來引渡我了?”
牛瓊卉一眼認出是黛玉。
她初見就覺得林家千金好看的不得了,如今短暫愣了愣,哼一聲彆過頭不看她。
等聽到秀女的話再次生氣起來,跳著腳懟人:“誰打你了?誰打你了!憑空汙蔑我啊,再說我就真打你了。”
“神仙姐姐救我啊。”秀女看到美人就來了力氣,撒腿一溜煙藏到院門之後。
牛瓊卉更是怒火中燒,徑直追了過去,站在黛玉麵前挽著袖子要湊人。
黛玉腳步一頓,莫名其妙成為了戰火中心。
她午歇後卸了妝容,醒來無心用飯,在園子裡獨自默默落淚後回來。
現在隻是要從院中路過而已,並沒有參合她們的事情,甚至才剛邁入門口。
怎麼一個個就盯上自己了?
兩人一前一後,站在中間的黛玉頗有些頭疼,傷悲之情都要被這兩位破壞了。
“到底怎麼了?慢慢說。”她開口止了一句,抽抽噎噎的秀女立刻安靜下來。
牛瓊卉哼了聲,手指一點角落的亭子,不耐煩地解釋。
“我從亭子要回屋,她跳著摘花往後一跳,直接砸我身上,鐲子差點撞沒了。”
“嗚我不是故意的。”秀女哭哭啼啼。
“我在摘花,背對著您呢。寶姐姐說後邊有朵更好看的,我下意識一跳……不是故意的。”
“什麼寶姐姐廢姐姐的。”牛千金對其他人一點耐心都沒有,冷笑指著人。
“昨天就來一次,今天還來?怎麼,找事呢?特意做戲給誰看啊!”
薛寶釵被橫手一揮掃到,緩步跟了上前。事情超出掌控的發展讓人忐忑不安。
“亭子在隱蔽之地,前麵也被擋到。一時沒注意牛姑娘靠得那麼近,也是我的過失。”
寶釵坦率認錯,舉止端正,手伸向脖頸處。
“含沙射影個什麼勁?湊得近怎麼了?我回去吃飯就走直道!下次見了我坐馬車都會撞過去。”
牛瓊卉伸手一揮,滿臉譏笑。
“可彆摸你那破東西了,自己用過的給我?這鐲子天下間第一無二!你拿什麼賠?你知道我是誰嗎?”
寶釵麵色一燙。之前交往的都是大家閨秀,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等混不吝的。
無論什麼話都能扯下臉皮說,果然如流言所說一般衝動易怒。
看牛瓊卉臉上不加掩飾的嫌棄,她惱羞彙集而上,臉頰被逼的火辣辣。
寶釵抬眸看了秀女一眼,手往上再次摸了摸脖頸的瓔珞。
秀女眼睛眨也不眨盯著黛玉,想著美人背影都這麼好看,等注意到寶釵動作,又記起那瓔珞的珍貴來。
那可是茫茫聖僧送字成的瓔珞!
“那是聖僧摸過的鐲子,的確第一無二。”黛玉想起甄千金的話,附和了一句。
牛瓊卉揚起勾勒銳利的眉。她還以為林家人也會和其他人一樣,直接指責自己呢。
畢竟自己脾氣可不好。
她摸著手上的鐲子,半餉瞥過頭,輕哼了一聲。
“那也是茫茫聖僧的東西呀。”秀女將之前的話忘記,握著嘴驚呼起來。
“好在並沒摔破。”黛玉點點頭,望向瞥開臉不看自己的人。
她腳步上前,壓低聲音,“右上角有個嬤嬤,看了許久了。既然沒有大事,不如讓她們道歉,化小為了。”
牛瓊卉嗤笑轉眼,一回頭倏然看到黛玉就在自己麵前低語。
兩人距離近在咫尺,隱約間有淡淡香味蔓延而來。
她想說的話硬生生堵住,張嘴就是無聲,好半餉猛地往後跳了一步,粗聲粗氣,“你說話就說話,靠那麼近乾嘛!”
“啊?”黛玉睜著黑亮亮的眼睛看了過去。這種話不湊近點說,不就被彆人聽去了?
院裡還有其他千金,外邊動靜這麼大都沒出來,再不收場就是被看笑話的。
“哼,你就護著她們吧。”牛瓊卉甩下一句話直奔自己房間去了,腳步匆匆連頭都不回。
黛玉對著牛千金怒氣衝衝般的背影偏偏頭。
這可是連道歉都沒要就走了。
不過宣揚出茫茫聖僧鐲子對牛姑娘的好處,遠遠超過一個道歉了。
畢竟大選和聖僧關係千絲萬縷,沒準能護住鎮國公府。
她思緒微轉,感到袖擺被輕拉了拉。
“謝謝神仙姐姐。”秀女揚起一張清秀的臉,頗有楚楚可憐的意味。
“林妹妹。”寶釵麵上不失端莊,沉穩點出黛玉的名字,引來秀女一聲你們原來認識啊的驚呼。
黛玉衝寶釵點點頭。
這次事情實在是有些巧了,正好兩次都撞到牛瓊卉身上。
還不等她再回應,另一道聲音就從後邊揚起。
“林姑娘,你起了啊。”安順靠在院門,不知什麼時候來的,目光直直往裡望。
她對另外兩個人視而不見,伸手給黛玉,“我來找你逛逛。”
“當然起了,我哪有那麼會睡。”黛玉失笑,腳步順勢往前將手遞了過去,回頭和寶釵解釋告彆。
“走了走了。”安順牽著手催促兩句,拉著人就離開。
原地隻剩下寶釵和秀女,在空曠曠的大院子中。
明明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全在各自屋裡。
可寶釵總感覺有細細視線盯在她身上,纏繞了一圈又一圈,讓人心口微窒。
黛玉被安順拉了就走,對後頭的事情也沒上心,和她一起到外邊。
“林姑娘在宮中不必太好心,由著她們去就是,免得沾惹到自己身上。”
安順選了個空曠的位置,能清清楚楚看到周圍。
“當時我正好進去。”黛玉同意這個話,解釋了句自己出現的原因。
在宮中是是非非牽扯不清,麵上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她沒有能力分辨,也不會平白插手。
安順瞅了對方一眼,揉一把她頭發沒應聲,轉而問起宮中如何。
這次打聽來的消息和以往沒什麼不同。
“等殿試後,被留牌子的可能就留在宮中了。”
安順特意找的外麵眼界開闊之地,就是為了杜絕被偷聽到,此時直接問黛玉意向如何。
黛玉目光往遠處掃去。
這裡是華麗的園子,處處精美不凡。每一盆花卉都由人細心擺放,朝向顏色都被控製得清清楚楚。
頭上花樹正一朵朵往下飄落花瓣,這邊是淺紅,那邊就是深紅。
“我不想留在宮中。”她右手握拳點點心口,絳珠鏈條垂下,閃爍些微光芒。
若是一開始有意鳳位,那早就將抽到靈簽錦囊的事情說出去了。
她想找一份和父母一樣恩愛的感情。
而不是被囚禁深宮,錦衣玉食包裹著腐朽枯木,唯一念頭隻有等候一人。
經過這兩日,心意反而越發堅定。
微風起伏裙擺蹁躚,她微微抬頭伸出手,一朵淺紅小花飄落在手心,漂亮而脆弱。
黛玉認真一字一句重複了遍:“我不想留宮中。”
嘩啦啦——
草木枝葉晃動的動靜應聲響起,仿佛有人在附近窺探。
黛玉立馬轉頭看去。
周圍本是空蕩蕩的一片,樹木在皎潔月色下清晰入眼,並無可遮擋之處。
輕微晃動的樹梢離得很遠,仿佛是晚風刮過的痕跡。
再看一遍都是沒有人,她們聲音又輕,怎麼看都沒有危機。
可黛玉還是站在原地,謹慎地變了姿勢往外。
安順示意黛玉稍安勿躁彆輕舉妄動,自己直接大跨步邁了過去。
她一把掀開垂下樹梢,飛快往左右查看一遍,的確是空空蕩蕩無一人。
“是風?”黛玉跟著走了過去,隨手撩開一道垂柳,眸子愣了愣。
一隻白底黑綠羽的夜鷺正站在枝頭,黃色腳趾抓柳,紅色瞳孔扭頭,張嘴發出“哇哇哇”的叫聲。
而它身邊是白色的一小團毛茸茸,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也張嘴“哇哇哇”喊了幾句。
等對上黛玉視線,雪兔跟著亂叫的哇哇哇停了下來,紅寶石般的澄澈水眸中都是天真爛漫。
“雪團?”黛玉尾音上揚,沒想到會看見兔子蹲在樹梢上。
夜鷺張開翅膀拍了拍,轉身騰飛而走,帶起一陣大風刮過。
它身邊的團子全身毛發被刮亂,頓時一隻蓬鬆的圓球就出現在樹枝上,猶如一朵沒開的花苞。
花苞雪兔小小的身子僵了下,開始大聲嚶嚶嚶了起來。
“噓,安靜些,你怎麼在這裡?”黛玉好氣又好笑,將兔子摟了下來,捏著長耳朵勸了句。
兔子嚶嚶嚶果然變小許多。
“這不是王爺身邊那隻溜得快?”安順挑高眉眼。
雖然第一麵就見它賴在林姑娘身上,沒想到現在看起來熟悉更多,都能隨意撒嬌了。
“溜得快?”
“因為無論誰抱它,它都溜得比兔子還快。雖然它就是兔子。”安順攤手,話語中笑談,視線銳利些往四周掃去。
黛玉莞爾,讚這是個很符合它的名字。
她揉了一會雪兔,也跟著看左右,想想還是問道:“王爺不在北靜王府嗎?”
兔子不會一個人跑來的。它身邊最常跟著的就是北靜王。
“最近情況特殊。”安順沒瞧著人,伸手要去把兔子拿走。